二郎神原本慵懒地趴伏在地,听到“黑狗毛”三字时猛地弹起,箭一般窜出了帐篷。
“这狗还挺有灵性。”徐伯大笑。
齐福好奇地问:“无根水是什么东西?”
徐伯透过帐篷往外看,天空一片澄澈,银河清晰可见,没有下雨的迹象。
“无根水指未落地的自然水,其性质洁净,中医里常做作为药引用。”他继续解释,“没有雨雪,露水倒是也能凑合下。”
齐福皱眉:“那露水去哪里找?”
“这满山的树,应该又露水吧。”张宴在一旁提醒。
徐伯又说:“小半碗就够了。”
人命关天,众人不敢耽搁。
六门弟子与林涧、季爻立刻分头行动,很快便从林间采回半碗晶莹的露珠。
但二郎神却不知所踪了,林涧找遍了所有的帐篷,都不见它踪迹。
林涧曲指吹了声悠扬的口哨。
这是命令无疑了。
不一会,二郎神夹着尾巴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它耷拉着脑袋蹭着林涧的裤腿——它早看穿了主人的意图,那把寒光闪闪的剪刀,分明是要剪它的“黑貂大氅”。
它可不想做沦为药引子。
“汪!”二郎神突然翻身亮出肚皮,前爪指着肋间一道疤痕,那是它去年和野猪搏斗光辉战绩。
林涧忍俊不禁:“知道你战绩辉煌,但这次人命关天。”
话音未落,二郎神突然伸长脖子抵住刀刃,45度角仰望夜空,摆出“要毛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
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倒让林涧一时语塞。
这狗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豪华加餐三个月?”
“呜呜——”二郎神翻了个标准的狗式白眼,它像个吃货吗?还是让它去死吧!
“那……让云朵给你当媳妇?”
刚才还宁死不屈的二郎神瞬间支棱起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样,爪子拍着林涧的腿。
谁不知道,云朵是方圆百里的犬届刘亦菲,雪貂似的皮毛像天上的云朵。
徐伯那边已经架起了药炉。
药炉前,徐伯将黑狗毛投入火焰,黑褐色的毛发在火中蜷曲成珠,与晨露、鲜血交融成琥珀色的药汁。
“嘶……”
这种破皮带肉的伤口,药水敷上去的感觉太酸爽了,连带着身子都在发颤,阿瑶倒抽一口凉气,咬着后槽牙没喊出声。
徐伯手上没停:“忍着点,幸亏是在山里能找到无根水,不然过了今晚,阎王就要来收你了。”
剧痛如万蚁钻心,阿瑶咬得牙关渗血。
药再一次敷上来时,她硬忍着没躲,只是那块皮肉止不住地痉跳,那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她没办法控制。
这种古法的药敷太遭罪了,一个小时来一次,阿瑶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汗珠子跟淌水一样,每当她即将崩溃的时候,徐伯就会及时停手。
阿瑶的睫毛上挂着汗珠,她勉强地睁眼,看到个红色的火炉子,冒着血澄澄的热气,那药水就是自里面沾的。
再往边上看,刚刚围着的一群人散去了,只剩下齐福和徐伯。
徐伯准备得很齐全,案几上摆满了各种手术刀具和长短不一的针,看来是个中西医结合的医生,只不过他这一身装扮像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徐伯说。
——被人傀伤了之后,要在24小时内,用无根水,加上黑狗毛,以及六门之人的血入药,混合煮沸后涂抹在伤患处。
——如果不及时治疗,伤口开始结网,身体就会慢慢内僵硬成石头,彻底没救了。
还好,还好,她顶多发病也就几个小时,还有得救。
“六门是为了这事来的?”齐福声音发紧。
徐伯银针微顿,烛火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阴影。
“张家入魂时已经发现事情不对了。”他叹了口气,“本来也只是怀疑,直到看见这伤口…才……”
徐伯不等她再发问,又说:“据说那是上古东西,外表几乎和人没区别,也能吃饭喝水。”
他想着反正瞒不住,他不说齐福也会想办法知道,瞒着意义也不大,索性就直说了。
齐福疑惑:“那郝杰怎么和人差异这么大?”
“一旦杂食,就会异变。”徐伯又换了块纱布,沾了药水戳进阿瑶的伤口,“六门有记载,杂食就是吃了不该吃的肉,一旦沾上就会慢慢变相,四脚趴地、智商蜕化、失去语言能力。”
帐篷里骤然死寂。
齐福后背沁出冷汗,要是没有杂食,这些怪物不就能混迹在人群里?
难道他先前不是看花眼?
他在峡谷看到的女人跟活人没两样,之所以没像丈夫郝杰一样异化,是因为没杂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他去请付小姐的时候,她听完神色就不对了,原来这里面还有隐情。
六门动用秘术都找不到的怪物,阿瑶怎么会找到?
某个模糊的念头如电光闪过,快得他都没抓住,就一闪而过了。
齐福猛的起身往外跑,必须再去看看那个郝杰,这踏马事儿大了!
深夜的主帐篷里,灯火通明。
付琼面上没有表情,黑色的眸子如同墨染,平静得令人不寒而栗。
其他人见到郝杰的模样,个个面色惨白,眼中难掩惊惧。
六门同宗同源,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向来是玄门中的至高存在。
相传上古时期,‘天大饥,人相食’。
女娲座下的委蛇为阻止这场浩劫陨落,之后留下六门执掌阴门万重山,分化出了寻尸、辨骨、入魂、缝尸、纸扎、看穴等六脉。
而付琼天赋卓绝,更是这一代内定的接班人。
她眸光微敛,声音沉静如水:“他伤口恢复得太快了,怕是过了今晚,就基本就愈合了,而且他已经杂食,语言退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这东西不死不灭的,当务之急得先处理了他。”接话的是张家人。
叫张宴,属于六门入魂一脉,是天生的侏儒人,身高才一米三,穿了身虎头虎脑的刺绣袄子。
帐内一时沉寂。
付琼眼里掠过一道寒光:“要杀,也得先弄清楚这东西的来历。”
“付小姐,要不要请示一下付老爷子?”
说话的齐家人,年纪看起来不大,腕间缠着一串骨制手钏,脸色煞白,眼中透着几分不安。
“不必了,爷爷他老人家早已不问世事,大家翻翻六门典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付琼口中的爷爷——叫付生,是六门最权威的话事人,
也是百年来六门第一人。
那场时代风暴中,土改斩断了六门的经济命脉,随后的破四旧更是几乎将传承断绝。危难之际,是付生冒死冲入火海,救下了象征六门正统的委蛇牌位。
按照六门古训,明门多为朝廷重臣,商贾巨擎;暗门专司阴阳秘术、镇邪除祟。到了时代巨变的大背景下,两家会互换身份,以最大限度保留六门实力。
千百年来,正是这条铁律让六门得以延续。
然而那场浩劫中,明门背弃古训,导致六门只剩暗门一脉。
之后,暗门一脉日渐衰落。
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暗门几乎分崩离析,直到现在,还有一部分的人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不愿认祖归宗。
是付生以一己之力重聚星火,保住了传承。
付老爷子已经92岁高龄,他为人宽厚仁慈,在暗门中威望无人能及。
现在但他年事已高,近几年已经不插手六门之事了,躲去了祖宗祠堂一心养老。
美其名曰锻炼下一代。
齐福打小就知道,六门绝非寻常的捞阴门,一定还藏着某些惊天秘密,只是他不是齐家传承人,无法知道其中玄机。
现在看来,眼前这个怪事,怕是和那些秘密有关。
“付小姐,我是齐福,我找你有些话要说。”
帐外的声音打断了付琼的思绪。
她早就发现了帐篷外的人影,原本握在手中的长鞭悄然收紧,知道是齐福才松了鞭子。
“进来说。”
齐福掀开帐篷进来,面露赧色:“刚在不小心听见了你们说话,实在是意外,还请见谅。”
付琼目光如电,在齐福脸上停留了一会,才示意他坐下说话。
齐福应声坐下:“我今天见到了城南灭门案中的女死者,开始我也以为是瘴气影响,或者看花眼了,现在想想恐怕是真的。”
付琼指尖微颤。
这三个人死因不明,还都变成了“人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强压下心头惊涛,开门见山:“你们也是来寻尸的?那位阿瑶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是怎么找到‘郝杰’的?”
“我就是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背靠六门混口饭吃。”齐福搓了搓手,“阿瑶是我的合作搭子之一,阿瑶靠嗅觉寻尸,她说在死者家中闻到了泥腥味。”
“泥腥味?”
“她是这么说的。”齐福回答得有些不自信,“但现场我也去了,确实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付琼嗓子发干,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进一步确定信息:“她真这么说?而且你们是闻着味道追来的?”
齐福郑重点头。
齐福的话,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付家身为六门寻尸一脉,即使有秘术帮忙,也需要在限定时间内找到,不然,就得再等一天施术。
而这次追踪之所以困难重重,就是因为这气味竟会移动,才耽误了时间。
“你与阿瑶相识多久了?”
“认识六年两人。”齐福掰着手指头算:“她一直都是无门无派,独来独往。”
付琼突然起身:“夜深了,各位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等众人都走了,帐篷里重归寂静。
付琼却躺在黑暗中,辗转难眠。
难道…传说中的观音泥,真的现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