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
阿瑶的匕首在指尖翻转,寒光映着她凌厉的眉眼。
这些人身手不凡,踩点精准,又专挑人迹罕见的地方下手,绝非等闲之辈。
眼前求饶的男人看似惶恐,眼底却一片清明,连呼吸都平稳如常。
阿瑶的耐心已经耗尽。
要不是林涧拦着,她早在这群人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了,能让她吃亏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她干脆不跟他们废话了,三下五除二将人拖了出去。
蓄水池的水面泛着冷光。
“噗通”一声闷响惊飞了夜鸟。
冷水瞬间漫过脖颈,其他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像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地栽进水池中,十几个落汤鸡似的男人在池中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不等她再问,就有人开口了。
“我们真是拿……拿钱办事,对方给了路线图,说在村道守株待兔,还预付了安家费,本来今早我们就可以撤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你们。”
阿瑶心中一凉,对方计划缜密,笃定了即便她抓到人,也问不出什么。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我再问最后一遍。”
“混……混不下去的扒手,现在大家都不用现金了,失业了,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干这个。”那人突然露出得意的笑意,“真的,不信你摸摸你的手机还在不?”
林涧一摸裤兜,果然空空如也。
阿瑶耐心耗尽,一脚将人踩进水里,水面咕嘟咕嘟冒起气泡,其他人见状争先恐后开口:
“暗网……暗网接的单!”
“对方让我们去废弃加油站取钱!我们接单就是拿钱办事,从不问老板是谁的,这是规矩。”
“安家费给得足,我们就...”
旁边的人点头如捣蒜:“开始我们以为是骗子呢,也没信。”
另一个人接话:“是呀,开始大伙不信,那人就让我们去指定点拿钱,结果那地方真的有钱,就是对方说的数。”
“我们兄弟一商量,觉得这事能干,反正也有案底,就算出了事,你们报警也找不到证据。”
阿瑶冷笑,对方滴水不漏,有恃无恐,这是算准了她查无可查。
晨光微熹中,警笛声刺破晨雾。
外间警笛呼啸着,越来越近,听声音就是往这边来的。
张文奇带着二十多名警员冲进院子。他目光在阿瑶染血的匕首上停留片刻,转向林涧:“我越想越不对劲,就带人赶来了。”
林涧接话:“让您费心了。既然张局来了,这些人就交给您了,回去好好审审,案底不少呢。”
张文奇虽然满腹疑问,但是指挥手下捞人。
警车上下来二十几号人,他们将人从水池捞了出来,一个个押上警车。
阿瑶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一夜徒劳无功,对方显然早有准备,连雇佣的喽啰都是精挑细选的老油条。
她还惦记着喜婆婆,不想再去警局折腾,对林涧说:“能麻烦你先送我回家吗?”
这道清越的女声响起,张文奇才想起来,林涧是来找人的,他回头看了眼阿瑶,好看是好看,就是那双金色眼眸透着股凌厉,一看就不好惹。
警车呼啸着离开,两人也上了车。
日出时分,田野间晨雾缭绕。
车子驶上三环时,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天边像是打碎了的咸蛋黄,黄橙橙一片。
林涧一个单手过弯,车子漂亮地摆个尾,之后上了大路,他扭过头,正想跟她说事,发现她已经睡了过去。
她本就生得白,熬了一夜,脸色更是苍白憔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两个黑眼圈也非常显眼。
仔细看,睡梦中都紧攥着安全带,浑身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经历了惊魂一夜,既不抱怨,也不示弱,打得过就拼,打不过就撤,倒是能屈能伸。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头。
一个小时后,车子进了村。
林涧没停车,而是一圈一圈地绕,直到发现阿瑶有苏醒的迹象,他一个急拐弯之后,车子稳稳地到了阿瑶家门口。
院子里,喜婆婆正急得团团转,昨晚她报过警,警方却以“成年人失踪未满24小时”拒绝立案。
走投无路之下,她拨通了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这么晚打电话,出了什么事?”
“阿瑶她失踪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边沉默了几息,忽然笑了起来。
“江红玲,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是你仇人的孙女。”电话那边语气讥讽,又说,“怎么?养出感情了?”
“江红玲”这名字像一记闷雷,乍一听到,震得喜婆婆浑身一颤,已经几十年没人这么叫她了。
她问电话那边:“你们当初不是说过会保护她。”
“放心,她没事,应该快到家了。”对方话锋一转,“我没想到,他本事倒是不小……既然纸包不住火了,那就回去吧,有些事她该知道了。”
喜婆婆脸色苍白,她沉默着不回话,对方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
阿瑶进院子时,喜婆婆正站在院里。
“谁让你下床的?”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搀着她的胳膊连忙扶住她:“伤口还没好怎么就乱跑?”
喜婆婆望着她关切的眼神,眼眶突然红了:“死丫头!跑哪里去了?电话不接,也不回家。”
“我都多大的人了,总有事情要忙嘛。”阿瑶撒娇似的跺了下脚,眼神状似无意般,直往林涧那里瞟。
被瞟的某人虎躯一震。
几个小时前,他在公安局扯谎,扯得面不红心不跳,现在倒好,一报还一报,阿瑶明显是让他配合演戏。
“婆婆,我是阿瑶的男朋友。”林涧挤出笑意,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喜婆婆浑浊的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发出闷哼:“到底怎么回事?别拿我这老太婆寻开心!”
“这不是您住院,我美没陪着,就闹了点矛盾。”
林涧扯着早就编好的谎言,余光瞥见阿瑶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她佯装生气地瞪过来,搀扶喜婆婆的动作却格外温柔。
进了屋,安置好喜婆婆,阿瑶去了厨房,灶台的明火很快生了起来,她煨了白粥,又准备炒两个菜。
林涧留在屋内,喜婆婆的眼神实在太过热络,他有点招架不住。
两人相顾无言。
过了很久,喜婆婆叹了口气,突然问:“你喜欢那丫头?”
这种时候,林涧只能硬着头皮上:“嗯,喜欢。”
老太太打量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涧只好直接问:“婆婆,您是有什么话说吗?”
喜婆婆浑浊的眼珠子看向林涧,长得太帅了,找帅的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年轻时候就吃过这亏。
还是大亏!
“你做什么工作的?”喜婆婆抬手招呼他坐近点,“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林涧暗自叫苦,这是真看上他了。
“婆婆,我是退役军人,现在没有正式工作,家里还有爸妈和爷爷,我爸是军官,我妈是企业家。”
过了许久,喜婆婆挣扎着坐起:“其实,阿瑶的眼睛有问题。”
林涧猛然抬头,怎么可能?
在仓库时,她能很快识别对方几个人,位置坐标准确无误,说她眼睛看不清,他实在是不信。
这孩子命苦,你日后得好好护她。”喜婆婆似乎是陷入了回忆,过了许久才说:“其实,她白天几乎看不见,只有夜里才能看清,所以也找不到个好工作,只能上山采药卖。”
阿瑶将早饭摆上小桌子,又喂喜婆婆吃完后,自己才上了桌。
清粥小菜,加上馒头,两人吃得很沉默。
阿瑶突然问:“林涧,你找我什么事?”
林涧放下碗筷:“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人也算救了她两次,阿瑶问:“什么忙?”
“帮我查一件事情。”林涧沉吟了下说,“我有个妹妹,丢了三年了,我最近查到消息,可能和六门有关。”
阿瑶立刻拒绝:“抱歉,我帮不了你,我也不想和六门扯上关系。”
“是不想?还是不敢?”林涧定定看着她,“你这么聪明,或许我要说的,你已经猜到了。”
见她沉默,林涧干脆下了一剂猛药:“你就不好奇,巷子里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你?”
阿瑶猛地抬头看他:“你是说,他是六门的人?”
林涧不置可否。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车子引擎声。
齐福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看见阿瑶好端端地坐着,他拍了拍胸口:“你没事?”
阿瑶翻了个白眼:“能有什么事?”
齐福犹豫了半天,干脆将心一横:“阿瑶,我有件事跟你说。”
阿瑶抬头看她,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找她有事说。
面包车内,齐福拿出一份文件给阿瑶:“我这有份DNA检测,你要不要看看?”
车内陷入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齐福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你要是不想知道,就当我没…说……”
阿瑶还没回话,林涧直接将事情挑破了。
“阿瑶是付家人,对吧!”
“你怎么会知道?”齐福一脸惊诧。
林涧沉声说:“之前查一些事,偶然查到了一件陈年旧事,起初我只是怀疑,看你这样子,我就更加确定了。”
他想起喜婆婆的话,阿瑶白日里眼睛看不见,直接从齐福手中抽过检测报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面显示:比对结果确定为姐妹。
时间仿佛停滞了,街巷人烟稀少,风起时树叶沙沙作响,夹杂着菊香一阵一阵飘散。
小时候的事情,阿瑶其实没什么映像,但她以前总是做一个梦,梦里有个女人披头散发,双目猩红,她拿着把刀,要剜了她的眼睛。
长大后,她就不怎么做这个梦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以为是眼疾的原因,心里作祟才会有这个梦,现在想来,或许不是梦,那是自己的记忆。
原来真相一直在叩门。
联想到林涧刚刚说的,阿瑶眨了眨眼,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齐福喃喃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阿瑶说完话,正准备推门下车,抬头对上了喜婆婆的眼神。
她不知道老太太在这里听了多久,但她看自己的眼神复杂,阿瑶一时分不清她是失望,还是难过,或者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婆孙两个沉默着进了屋,喜婆婆率先开口。
“有件事情,瞒了你二十年了,你也该知道了。”
还能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阿瑶心里涌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淡淡的:“您说吧!我受得住。”
那个当年在哭鼻子的小丫头,转眼就成了大姑娘,喜婆婆思绪有些飘,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
其实,而是二十年前,是有人让他抱走阿瑶,还给了一大笔丰厚的安家费。
“那年雪夜,是一个男人将你交给我的,他只告诉我带你走得越远越好,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命,于是我连夜买了车票,换乘了好几趟火车,几经辗转,才在洛南安了家。”
阿瑶沉声问:“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喜婆婆摇摇头,“那个人带着帽子,将脸捂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长相。”
阿瑶听懂了,心里冷笑一声,她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故事,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酸楚。
顿了片刻后,她又问:“为什么?”
喜婆婆解释,“那个人只是将你交给我,嘱咐我无论如何要将你养大。”
阿瑶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她目光放空,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喜婆婆忍不住看她。
她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头轻轻低着,看不清情绪,这让她想起,之前自己生病时,她也曾经这样,毫无情绪的沉默。
喜婆婆犹豫了,是她太残忍了吗?
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逼她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