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年历，这是白蘅成为剑宗宗主的第二年，是魔修界那名声几乎无人不知的云魔头成为魔尊的第三年。
这一日，百姓们一如平常，早起或劳作，或出摊做生意，为一日的生计忙碌。
仙山上仙人们的事他们时常听说，但那都离他们太遥远，他们最关心的就是谁家的谁谁儿子女儿，被仙人们看出天赋不一般，带去仙山修行去了。
这一日一如往常——本该一如往常。
但天际之上，突然出现的仙人们让百姓们惊呆了。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仙人全都出山了？
太多太多，都穿了白，远远好像也有穿了红，御着剑，他们仰头费老劲的看，也看不清仙人脸面到底是什么样。
不愧是仙人，飞得都好高。
有人跪下来，朝着那遥遥天际跪拜，“仙人保佑，上大仙保佑，我小儿聪明，请仙人来一顾，仙人看了肯定要收为徒啊……”
还有人推出自己的孩子，令稚儿对着仙人们磕头，“快磕，多磕几个，喊喊师父……”
说不定自家也要出个仙人哩！
也有自诩多知的，嗤道那不叫仙人，人家是修士，“那是山宗里修士，人家收徒也不是乱收，要收你家娃娃，看根骨的，根骨不成你磕掉头没用。”
这是倒是懂得多，不过不买账的更多，很快口角争执，有老人杵着拐棍直往这人头上杵，“就你能，你咋么这么能，啊？你知道这么多，你说说仙人们今天出山为哪般？”
个小兔崽子，人家能不知道仙人不乱收徒么，那不是图个念想。瞎显摆的臭小子。
被打的年轻人抱头哀哀跑，那他哪里知道哦，这么多修士同行，那肯定是山宗大事啊，莫不是江湖大会，不对，那好像才开过了……
哎，总不会那些魔头打过来？
年轻人抱头逃走，这厢小村庄躁动随着仙人出现而起，又在仙人们飞过不见后恢复平静。
这一日，剑宗与魔修界开战，战有一日夜，晨起战止，两方惨重。
宗主白蘅身受重伤，下令整个剑修界，存人守地，以守为进。
至此，这场战以这种方式落幕，但回来的人无人异议。
在这场战中，他们失去很多同修，他们被五世家的人内乱，最后与魔修界——魔修界战况更为惨烈。
那黑衣的魔尊，他们很多出身世家的修士其实见过他，云家曾经最风光霁月的少年，他们都看到那女子，被他们中的不知谁伤至那般，而后……
那是第一次，他们真切的认知到，何为魔尊。
魔界尊主，一怒，浮尸千里。
结界被攻开，但结界不止这一重，他们攻开的这道结界更像是被故意放开，前有新的结界，后面亦是魔气，他们仿佛被围堵进早已设好的战场……
但很快他们也发现，这里存在的大都是已然心性被吞噬的魔修，他们只知嗜杀，他们已失心智，那些魔修存在即是祸患，他们绝不容他们流入剑修界，于是杀，杀，杀……
战，战，战！
他们失去很多同修，但魔修失去更多，这一场，到最后远没有他们想象得……快意。
哪怕他们怀着正义，那般的死战亦非他们初衷。
止战的时候，许多人仿佛才觉，那个戮神般的魔头已然不见。
他，弃了他的魔兵？
魔修界。
石兰疲惫的打开最后一道结界。
这里，数万魔修存留之地。
一道结界之外，数万魔修陨落。那些，全都是魔林消失之后堕落之人。
他指挥着，将战场清理，将边境结界重新修补，还有前扑后继来求见尊主的人。
“大人，石大人，这到底……死了那么多同族，难道这便算了……小人实在不安呐……”
这般说的，一半真蠢，一半为试探，但他一概不回，木着一张冷脸只吩咐做事。
——当真看不出么，死的偏偏是堕落的魔修。
——他们或以为是主子早就有意吧，有意将那禁地损毁，就为制造这些堕落者。
呵。
他心里已然有种猜想，可那念头更令他不敢深想，因为比起那些人的猜想，他的念头更加……疯狂和荒谬……
主子，似乎在……毁掉魔修界。
是了。
魔林消失至今，他已经度过魔气逆乱之时，度过之后便感觉到了——感觉到不再受欲念心执所扰，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枷锁消失了。
从前的魔修界……在消失。
现在的魔修界，存活下来的魔修，已经不同了。
不久的将来，下一代魔修，定会更加不同，他身处此中，并不知这是好是坏，但他却敏锐的感觉到，主子他……加速了那一日的到来。
他将魔修界肃清，给那一日的到来提前腾挪了位子。
冷脸赶走一个喋喋不休的城主，他目往远方看去，主子……
石兰仿佛又看到夫人出事后主子的样子，他将无数的揣度压下去，心中只有一念，那就是，夫人万万不要出事……
倘若……
他连想都不敢想主子会如何……
*
静谧。
说不出的静谧。
秦晚晚徐徐睁开眼。
眼前，红色的帐顶，有些熟悉，又有些想不起在哪见过，只觉太浓烈了，浓烈得眼前都灼了一下似的。
但目光转，她看到别处喜庆的布置，才想起这帐子在哪里见过——
她成亲的用物啊。
那么多的器物里，洞房的东西当然是她亲自选，她选的就是这套绵延瓜瓞——没别的，单纯是因为花样更顺眼，选完了才被解说这套的意思。
子嗣绵延嘛，是这个好意头。
嗯。她彼时神情淡定，一副很见过世面的样子，但实则脑中不由自主已经幻想开了，孩子啊，她和云尊主的孩子。
手腕微微有热度传来，她不知觉盯着帐顶的眼球才跟着转动了下，这一动……
“醒了？”
她的喜庆豪华大榻边，他轻轻握着她的手。
是那种很松松的握，好像再重一些就会碰伤她。
他眼尾还氤氲着红，看着她的目光仿佛与过往相同，但又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一下便笑了。
“云休厌！”
眼睛晶亮，是不遮掩的喜悦。
她因见到他而欢欣。
他不觉也勾了唇。
“这里是哪里？”她问。
“婚殿。”他细致的眉眼没一刻离开她，“我们的婚殿。”
对了，成亲！
她怎会忘那时的话，被他松松握着的手，反手便是一抓，她抓他的手指，“什么时候成亲？我们今日就可以成亲吗？”
他望着她，“你想吗？”如果你想，便可以。只要你想，便无什么不能。
她便笑得更甚，“想啊，”她笑得甜蜜极了，“我做梦都想和你成亲呢。”
但成亲哪里有这般简单，她由他的力带起，他坐在床榻边沿，她靠着他怀里，捏着他一只手把玩似的，说，“可没有这样简单呢，在我们那儿，成亲有许多规矩呢。”
“嗯？是什么？”
“嗯……比如啊，”她从他的手指里捏住无名指那一根，“我先前送你的玉石，你打成指环了没有？”
“嗯。”他低低的应，垂下的眉眼落在她眉间发梢，温柔得梦也似的。
她说：“那个指环便是成亲时戴的——是规矩。”
她翻起自己的手，他伸手托扶，她的手便搭在他的掌里，手指上一枚莹润的玉环，“喏，就是这样的，成亲的新人要各戴一个，最好交换一下——不过我们便不用交换啦，我这个本就是你的，你那个是我的玉石制的，我们算提前换过。”
“换过了之后呢便要一直戴着，这是成亲的契言哦，在我们那里，交换了指环的人就是定下了盟契，不止此生，下一世也提前结了缘。”
她点着他那根长指，“你要戴在这根手指上。”
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手上白得，少无血色，青色脉络在手背，他徐徐，在一息后方说，“好。”
她笑起来。
——这样会好些吗？
——这样会好些吧。
“云休厌，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一个秘密。”
“嗯，”他低低的声，“你说成亲时告诉我。”
她低笑，“啊，那就是今天啦。其实我也算说漏嘴了吧，就方才——我说在我们那里，你那么聪明，哎……大约是瞒不过了，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顿了一息。
让她靠着的人没有话传来，在她惊讶抬眸后，才见到他眼底的沉寂，他幽邃的眸子裹着她，仿佛将她印在了此中，他说：“三千世界，不足以奇。”
她……
万万没想到云尊主是这个反应啊。
好平静……
果然不愧是她看中的人嘛，她想起他也常看的经书，她的云尊主果然不是常人。
她微仰着头，他低眸与她看着。
她说了那么多，可是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她要走的。
——云休厌，我走了后你不许另娶旁人……如果非要娶的话……罢了，反正她也看不到……
她想过要如何告别，可告别起来那么的难。
喉里堵住了似的，眼角微微发涩，她眨一眨眼，他像是凝视了一万年那么久，又像是透过一万年那么久的叹息，低首，轻轻吻在她的眼角，“不哭，本尊的夫人，只有你一个。”
从前不会有旁人，此后，更不会有旁人。
她笑，发出一声含混的应，身上痛意绵密，她忍过这些，将眉宇的轻蹙也慢慢压下。
将走的身体比她以为的还要脆弱。
她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只用力抬头，在他薄唇印下一个吻，像承诺的印章。
眼角是他滑落的一丝发，灰白刺目。
一夜间，他发丝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