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里,陈折芳踱来踱去,前往剑修谈铸剑石生意的事已经定下,如今临近出发却被突然叫停。
没忍住,他再次与矿场小首领确认,得知是“贵人”的意思,小首领还意有所指,“知你立功心切,只是似你我,最紧要的是听令”,陈折芳谢过小首领,回来后却坐不住。
已经五日,秦晚晚没来矿场。
不止秦晚晚没来,高女也不见——据往城里尊主府回禀的人说,去府中时也不曾见她们。
还有,陈折芳让人打听的,红言的去处——
她那一日,的确进了尊主府,之后便没人见过她。
没人见她从府中出来,府里也没传出任何“女人”的消息。
陈折芳钻营多年,对危险的感知较旁人更敏锐,他敏锐的察觉到,秦晚晚出事了。
红言和高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晚晚。
当然这不是因为感激或是什么,陈折芳在矿场看到秦晚晚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可以依附的人。
——没有人背叛魔尊后还能活下来。
但秦晚晚活下来了。
云休厌没杀她。
江湖上为一个妖女的追杀令沸沸扬扬,谁能知道这妖女在魔修界的矿场上为了一块饼愁苦呢?
他定下主意抱这个大腿,后来不出所料,不落城里几番流言,秦晚晚来来走走,那条命却始终无恙。
甚至云休厌真把矿场放手给了她。
秦晚晚是个“难得的”上司——
她简直比他以为的“单蠢”的多,比起另换大腿,陈折芳盼望她无事。
何况身为她的“属下”,秦晚晚出事他的下场也好不了。
在魔修界这些时候,他已经感觉到比起剑宗,这里才让他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想到这些愈觉紧迫,一面盘算如何尽快知道秦晚晚消息,一面做好最坏打算,万一秦晚晚死了,他如何保命,现在这些人里,哪些可以利用……
好在没有太久,铸剑石生意的事已有转机——
一日后,他接到通知,此次剑修之行仍按计划出发,但原本定下的人基本都被替换,只有他。
“恭喜,你仍在列。”
前来通知的是矿场三朵金花的首领,陈折芳知道他是尊主身边人,是在秦晚晚接管这里后才开始出入矿场。
陈折芳一脸感激惶恐受宠若惊,那人道,“不必道谢,你是聪明人,这一路也要继续聪明才是。”
这话就是路上放聪明点,不然命丢了可别哭。
陈折芳听懂了,心里头一跳,面上不敢露,只愈发恭敬放低姿态,这人便不再说什么,只拿出一粒药,“请吧,规矩。”
折芳也没犹豫,拿过吞了,那人看着他吃下,检查了他的口唇才点头离去。
知道服下这个东西,他的命就握在了魔修手里,陈折芳摸摸脖子,心道还肯用就好。
还肯用他就说明暂死不了。
至于秦晚晚,他自顾无暇,只希望她自求多福吧。
这样定下主意,就把秦晚晚抛却脑后,一心准备起往剑修的事来。
到了出发时候,还是那三朵金花首领来领他,彼时还早,雾气和泽气都重,折芳这样没有修行的人只觉几米之外人畜不分。
魔修领着他,他们脚下行的路窄窄一条,两侧宽阔,陈折芳注意到他们走过的地方浅浅一道金线,心知这种通往剑修的路阵定隐秘凶险,因此愈发谨慎不敢踏错一步。
约莫几炷香,陈折芳渐渐辨不清方向,三花首领又将他带到一传路阵,待眼前重新可见后,陈折芳发现他们到了一林边。
丛木幽深,雾气泽影里诡谲寂静,他看到在林边的小道上,停了一架马车。
那马车……看起来与剑修界富商世家所行无异。
两人一前一后恭谨上前,折芳亦步亦趋学着那魔修首领无声行礼。
车里没有声音,周围亦不见旁的魔修,仿佛只这一驾马车。
“驾车。”
魔修低声对陈折芳,“记住,出此林,泽气再不见后方可驭马。”
陈折芳恭敬应是,爬上车架时余光见那魔修低敛了目,仿佛多看一眼就是不敬,心中更是一动,车中坐的,看来地位非凡。
两匹马跑动起来,陈折芳屏息凝神,身后却依旧无声,只有马蹄踏在地上的嗒嗒声,丛木退后,泽气不散,他谨记魔修的话,但泽气始终没有减散,正当他以为这条路怕是行个许久,此处大约是魔修界腹地的时候,攸地,泽气消失。
眼前大路开阔,风声隐隐,低矮的土丘旋着细细的黄沙。
他们出了魔修界。
陈折芳听到身后唔地一声,像是突然的掩嘴闷哼,他陡然激灵,手下意识抓住马绳,方才一瞬散出的神志全都收了回来。
驾车!
“贵人……”
他低声,小心的向车内。
“向北。”
车内,低沉又仿佛漫不经心的一道声音。
陈折芳头皮一麻,觉得整个人都炸了一炸,这声音……这声音!
“是,是……”
北,北是蒋家,不敢耽搁半分,抖着手驾车,待两匹马跑出几丈,他方回缓想到,先那闷哼的一声,怎么听着……
车厢里,布置齐全。
一方小榻,榻边有案有几,杯盏茶皿,樽玉香炉,香炉袅袅,冷香清冽,案上半盏茶,有人靠在案边翻着手上的书。
秦晚晚慢慢爬起身来。
就在刚才,穿过魔修界进入剑修地界时,她没受住撞上了车壁,后腰一处疼得厉害,她想肯定青了。
龇牙咧嘴,她没有声音的爬坐起来,在小榻里侧,很角落的地方乖乖坐好。
看书的人不徐不疾翻过一页。
她看到那书名,《青岩松下小记》,是一本杂谈。是青城流传出的,据说是青城子所书。
这人目落书中,闲适又放松。
秦晚晚很难想到,这就是那从笼中强行将自己带出,那会儿脸色阴沉能拧墨水的人……
不,与其说是阴沉,不如说……
她挠挠脑袋,怎么都想不通她明明是认真解释,甚至发誓赌咒,说她跟以前的秦晚晚真的不同——
要说打消一个人吃回头草的念头,还有什么比前任“死”了还能让人放弃的?
她就是打着这个念头啊,让他觉得他眼里那个人已经没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崭新的,重生的,脱离了低级趣味和恶劣品质的秦晚晚。
——你想和好的人早已不在啦!
她就快口干舌燥歇斯底里。
“说完了吗?”
但那时,他沉着面,只问她。
她傻了,以为他打击太大,但下一瞬,他打开笼子,将她从笼里拎出,再然后……
她被带出,送到车上,那期间就她一人,直到这会她才知道车架是往哪——
剑修地界,往北,驾车的陈折芳,他们这是为铸剑石的生意哪!
北边正是她和陈折芳看中的蒋家的方位!
满肚纠结,她满脸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看书的人没有抬头,声音慵散却难忽视的压,“不要说本尊已听过的话。”
于是晚晚到嘴边的话就吞回了一半,将后一句自动理解为,不要提先前那一遭。
她打量他的脸色,觉得他并不像生气,反而气势沉稳,很有定数的样子,便想了想,低声,“我们这是……做什么去?”
他微抬目,到这时才看她第一眼,“矿石生意,你的条陈不是定在这一日么。”
还真,“真,真去,”她结结巴巴,“我是说,是定这一日,尊、尊主您也去啊?”
虽然早是想到,但这一行本是定的陈折芳等人,她自己为了避嫌都没提呢,这人先还把她关笼中,只是一条傀音都那么生气,现在主动把她带了出?
没了魔修特有的气息,她到这会还梦里似的。
“嗯。”
他应一声,那目光还落在书中,语气没有阴郁沉冷,反而有些如常一般,他薄唇淡声,“这一桩一直由你负责,此行仍是。”
“本尊殿后,你先要如何,如常便是。”
秦晚晚愣住,“我,我负责?”
云休厌翻一下书,他没有答她,只是抬眸,这一眼看来,秦晚晚只觉是笑里含笑,冰也含冰,说不清是笑不笑,是冷不冷。
她全身细胞都来拆解这一眼的意思啦!
电石火花,竟隐隐是明白些来——
不是说与从前的晚晚不是一人么?
他是要……亲眼所见!
她陡然一凛,从头到脚的神经都激灵了一瞬,“我来!”她急声,“我负责我负责,我们先前计划可细了,此事定然做成!”
他不经心的应一声,一个“好”字,便低下目继续翻书,仿佛听她说话还没看书有趣。
她识相的闭上嘴巴,多时的忐忑总算是找到个落点——
原来他是不死心啊。
也是,话再怎么说也没亲眼见来得可信,何况成了魔修的人,就是天生少信,他是魔尊,多疑可太正常。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悄悄看他一眼,见他目都落在书中,周身没了魔气,不知他是如何做的,看起来仍是好相貌,但给人感觉就是不同,此时坐在那里,像个富贵人家的寻常公子。
俊俏但寻常的贵公子。
不知怎的,心里松一口气的同事,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诸如尴尬、茫然和遗憾的小情绪,原来,他喜欢的是那个晚晚啊。
品位……真是清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