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呆呆跟着云正天回到寝居,自然,是没什么兰的踪影的。
云老夫人,大抵把云正天口中的兰,当成了兰姑娘兰小姐之人,此刻云正天面无异样,回到前府时有他的随侍前来,禀应他府中事务,晚晚看着他去处理事务,呆了一会,倒……
没想到云正天还有这样的一面。
看老夫人的样子,大抵真被他糊弄了去,只看他神情如常还决断事务的样子,却半点没受那一遭的影响。
晚晚心道他心性坚韧之余,恐怕对这等事也是轻车熟路。
眼见来禀事之人不绝,便是暮深也无空暇,再见一行人拜上门来,便知今夜他忙这些事务怕也要许些时候,索性不多留待此,不若趁此再探劫境。
及至现在,她在劫境中间过的这些时候,她心中觉并无多久,这里日夜轮转并不如常,似这般从午后到日暮亦是短促,到底是幻境,她想,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劫境想让她看到的罢了。
越是如此,越不敢放松来。
云正天,还有云夫人,她随之见了他们一遭,不需多想亦知他们定有隐秘。云夫人独在高院,与世隔绝,还有与云家主之间怪异的相处,都让她觉得疑惑重重,最紧要的——
这些,一定与云休厌有关。
她心里清楚这一点,是以愈发想要快速找出这些与他的关联,或,是他幼年失母,所以郁结如此……
此念一起便微微落,心底里还有道声让她觉得,固然失母是件悲伤难抑的事,但凝成劫境让他困于此的,应非这般简单,定还有什么……
如是想着,她出了云正天的寝居,云府里人影重重,仿佛有许多的婢女仆从,这是个庞杂的家族,嫡系之外,还有旁支友戚,而云氏祖早有遗命,令云家的族人不可外散,是以经年累计,代代传来,云府与其说是一个府邸,不若说成了小小的城镇。
偌大的家族,繁衍生息,这里规矩之外又错综复杂,各门主子们不说,单单是侍奉的人便无数,晚晚从寝房那边出来,这些人影便或快或慢从她身前身后而过,这些人全都看不见她,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这些人比起云正天云夫人而来,更有……不似活人的感觉。
她不望去时,这些人影宛若行尸走肉,但每每她的注意稍加落在谁身上,这木偶般的人便仿佛才鲜活起来,会动会笑,也有了具体的面目。
她在又看过一个匆匆而过面有喜色不知往哪去的仆从时,堪堪打了个冷颤——就算知道这里是幻境一切不能常理度之,但那仆从跑过时的步法……
与其说跑,不若说飘……
她轻嘶了一声,两边胳膊搓了搓,登时不敢多注意这些人影。
所以,幻境其实也没有那么强大是吗?
不然怎没能把这些人弄得更似活人呢?
她渐渐生出了一个念头,在走出寝居越来越远,但眼前却渐渐眼熟之后,此念更甚——
眼前宅院布置,花亭楼阁,一刻钟前她才走过,甚至亭台上的“五溪”二字亦是不变。她确信这正是她不久前走过的地方。
才走过便又回来了?
她不觉是她绕错了路。
她停在原地,这次去看周围人影,观察他们所行和相貌。
一刻钟后,她再次回到了这里。
如此三次,她已然笃定,这幻境之地恐怕并不甚大,它并没有真正的云家那般阔深,或许它所造出的只有这小小一隅。
想到此,她心里微松——如果真是这样,那便好找多了。
先前还担心这里太大,找起端倪来太过困难,但如果只是此地,她又看那些鬼影似的的仆侍,云家父母与他们的不同赫然而来。
看来劫中端倪,确在他们身上。
想清楚这点,她不再停留,大步往那结界里的高院而去。
路上果然如她所想,便是近处这里的人影也不甚真切,灯影幢幢,她还路遇几人,却是两个仆从拖着那叫玉娥的婢女,她已被绑缚起,那仆从拖着她极快而过,婢女脸上惊惧含泪,晚晚步子微顿,到底没有停留。
——这里只是幻境。
她阻止不了任何这里发生的事。
脚步微顿,她继续往前走去,就在走出几步后,终是没忍住回头,却见那里已经再没了婢女的影子。
微愣片刻,她转身,这次再没回头。
去往高院的路她已经记下大致,只因她不是此中人,不受这结界和阵法所扰,所以很轻易的再次来到了高墙边。
夜色里这墙壁更高,矗立眼前通天彻地一般,同时沉沉的困牢感又袭来,她敛下心中怪异,再次请请打开了门。
门上有结界,但没有寻常的锁,这便再次便利了她,她推门进去,内院的花香便在夜风里飘来。
许是入夜太深了,她还在月影里察到细微的雾气,薄薄一层笼在这园里,一道门,仿佛隔开两个世界。
里面没有燃灯。
从她进门的地方到前头的寝殿,都只有月色薄光,她抬头看去,果然见高檐殿脊上一个身影。
她还在那里!
心中跳动得厉害,她也不知为何如此这般。今日在云家主近前时,她亦没有这般异觉。
今夜缺月,光也不甚明晰,雾影里稀薄,她一瞬里仿佛置身不落城的错觉。
好在很快将这杂念隐下,她朝着云夫人那厢而去。
她当是有些功法的,或许功法还不错,晚晚白日见她上屋檐时轻巧得很,从她这里抬头看去,只见她已经不是白日躺着的姿势,是坐身起来的,背对着她,像是对着月的方向,她微是一顿。
这个姿势……
这坐姿身法,她是在……打坐?
她心里奇,同时有种隐隐的躁感,有些急切的想看得更多。
不能飞身,好在她运势不错,绕到殿后时竟看到蜿蜒玉阶——那白玉石阶蜿蜒而上,赫然是向上的阶梯。
她大喜,忙拾级而上,这玉阶在月下,这般行走上前竟真有登天宫之感,她想云家主对云夫人的情深当做不得假,传言里他后来身边再无一女,想来与云夫人不无相关……
这般想着,到了檐台。
云夫人就在不远之外。
晚晚站稳步子,但下一瞬,盘身静立的云夫人忽地睁开眼,丹凤目凌厉望来——晚晚一下僵住!
她动也不敢动,这一瞬里她竟觉云夫人能够看到她!
但这,这怎可能?
她心里极快的告诉自己,云夫人的目光朝着她这边,好一会她才移开了目光,晚晚看到她眉目微蹙了下,仿佛也有丝丝的惑。
晚晚在她移开目光后才缓缓恢复了觉知,她僵硬着四处望去,但左右寂寂,月光下高墙仿佛隔开的一方天地,天地间再无有旁人。
云夫人没有再看过来,她渐渐亦松下一口气,但到底是惊到了,只缓着步子有些小心的向她走去。
她无疑是美的。
白日里美艳摄人,月下更是无双。
看着她,便也不奇怪云休厌有那般容色了。
他实在有一个太过美丽的母亲。
晚晚徐徐走近,云夫人再没有向她看来,她的手上,有着一粒药。
药?
晚晚近前了看,赫然正是白日云正天带来的那一颗。但她不是吃下了吗?电石火花,她明白过来——她是假意吃下,只待吞入腹中时以气相裹,便使这药可不被吞化,现在,云正天走了,所以她将药又取了出……
但,这又是为何?
那粒药在她手里,她五指收拢,再张开手时,那药便化为齑粉,顷刻里消失不见。
云夫人嘴角有嘲,丹凤目里一抹红影,这一刻,晚晚竟在她的眼中看到……
熟悉的红……
从眼里到眼尾,仿佛集在那处,像一滴血,在她的眼尾,这模样……似极了云休厌!
晚晚的心中跳得更甚起来,她几乎迫不及待的离她更近了些,但近前来才发觉她周身……
“不对……”她低出声,这一念太过惊异,她使劲揉了揉眼,站在云夫人跟前极近又很快退远几步,如此来回,终察她身边……“泽……”泽气!!
——哗啦
她一下踩乱了檐瓦,好在这声音也只有她一人能听见,但这些全然不能比拟她现在受到的震骇:
泽气……
她竟在云休厌的母亲身边,看到了熟悉的泽气!
几乎立时,她蓦地向下望下!
方才进门时稀薄的雾气,月影里仿佛都有了实质,她看到这高墙之内,那无处不在的,或浅或浓的……泽气。
魔修界……
只有魔修界才有的泽气……
她从未在剑修界看到过,剑修界无人不知,这泽气是魔修界才有的东西,曾一度成为他们鄙夷的象征,他们认为这泽气隔绝日光,乃是不详,背天之兆,甚至泽气有暗毒,才致使剑修不能容于泽中,过之便性命堪忧,可,可……
她心都要跳出来,弥散的泽气,美艳的女子眼角的丹红,她对月修行,随着吐纳而更多泽气从她身上弥散,晚晚想起她的自称,她对云正天说话时自称……
本尊。
这女子……这女子!
瞳子里骤缩,她瞪大双目,嘴唇颤颤的,却骇然说不出喉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