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裹着夜色压下来时，林小满的棉鞋已经浸了半层湿冷。
她裹紧灰布道袍，袖中谢明渊塞来的手炉还剩余温，却抵不过后颈窜起的寒意——青山村的狗吠突然哑了，连守墓老仆的咳嗽声都消了。
"张伯，您瞧这山形。"她扯了扯腰间的罗盘，指尖在刻着"贪狼"的方位轻轻一叩，"左青龙藏头，右白虎断尾，分明是主家有隐财未出的局。"
老仆张伯佝偻着背凑过来，浑浊的眼珠映着她手中晃动的青铜罗盘。
林小满注意到他袖口露出半截靛青暗纹，那是谢府三等仆役的制式——果然，谢家倒台后，守墓人里还剩念旧的。
"姑娘好本事。"张伯搓了搓冻红的手，"可这是谢家祖坟，早没什么值钱物件了......"
"张伯。"谢明渊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沙哑，像常年走街串巷的风水先生，"您可知'先人遗物'未必是金银？"他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在掌心焐得温热了才递过去，"我家娘子的祖父当年给谢老爷瞧过风水，说有半卷地契埋在墓头。"
张伯的手指在碎银上顿了顿，突然抬头盯着谢明渊的眼睛。
林小满心跳漏了一拍——谢明渊眉间那颗淡青的痣，和族谱里谢家长房嫡子的画像分毫不差。
"跟我来。"张伯转身时咳得直颤，腰间钥匙串叮当作响，"过了戌时，墓门的石狮子眼睛会转，你们要找的东西......"他突然住了嘴，拐进松树林时踩断一根枯枝，"到了。"
月光从松针间漏下来，照得谢崇山的墓碑泛着青灰。
林小满蹲下身，指尖拂过碑身斑驳的苔藓，在碑底摸到一道极浅的凹痕——是逆时针旋转的三圈纹路。
她想起怀中毒经残页的边角，那上面用朱砂画着同样的符号。
"明渊。"她轻声唤，指甲扣住凹痕用力一扳。
"小心！"谢明渊突然拽她后退，头顶传来机关启动的咔嗒声。
墓道石板裂开缝隙，数支短箭从两侧墙洞疾射而出，擦着林小满鬓角的银针飞过，扎进身后的老松树，箭尾羽毛还在颤动。
"断龙阵。"谢明渊的声音沉得像压了铅，"只有谢家长房嫡脉能解。"他反手摸出腰间短刀，刀背在石壁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我爹教过我，这阵要破......"
"不用。"林小满扯下头上银针，在谢明渊手腕"内关穴"轻轻一刺，"外祖父手札里写过，机关锁芯对应人体十二正经。"她的银针沿着谢明渊手臂往上，"心俞、神堂、膏肓......"每刺一针，石壁就发出一声闷响，最后一支针扎进"至阳穴"时，箭雨戛然而止。
墓道深处传来石磨转动的轰鸣。
谢明渊握了握被银针刺过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麻痒，像被挠到了藏在骨缝里的秘密。
主墓室的烛火是林小满点燃的。
她举着从老仆那顺来的火折子，火光映得棺椁上的金漆斑驳，却照不亮角落堆着的半人高书简——全是谢家被抄家时"遗失"的卷宗。
"在这儿！"谢明渊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蹲在棺椁下方，正用短刀撬动一块活动的青石板，"铜匣！"
林小满的手指刚触到铜匣的锁扣，就被震得缩回——锁扣上刻着半朵残梅，和刺客刀鞘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开。"
血书的味道先窜进鼻腔。
林小满展开泛黄的纸页，字迹还带着暗红的腥气："崇山义子幽冥，以寒骨散毒我，逼我认下谋逆之罪......"她翻到最后一页，银质腰牌当啷落地，正面刻着"影脉"，背面是"幽冥"二字。
"原来当年的毒......"谢明渊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抚过血书上"林氏铃医"四个字，"你外祖父是为了保护这封信......"
"走！"林小满突然攥住他手腕。
墓道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灯笼光透过石门缝隙漏进来，照得墓室里的烛火忽明忽暗。
"林安抚使深夜擅闯前朝重臣墓地，意图何在？"周慎的声音像淬了冰，大理寺的银狼腰牌在他腰间晃出冷光。
他身后二十多个侍卫举着火把，将墓道堵得严严实实，"本少卿奉圣命......"
"你奉的是圣命，还是你背后那位的命？"林小满举起铜匣，血书在火光下泛着妖异的红，"这里面有谢崇山勾结影脉毒杀忠良的证据，有你家主子急于掩盖的......"
破空声比她的话音更快。
林小满只觉眼前一花，谢明渊的身影突然挡在她面前，左肩绽开一片刺目的红。
她听见自己的尖叫被风雪撕碎，看见谢明渊栽倒时腰间的铜铃飞出去，在雪地上滚了两滚——那是她方才塞给他的外祖父遗物。
"明渊！"她扑过去按住他的伤口，鲜血透过指缝渗出来，烫得她眼眶发疼。
远处松林里突然响起一声铜铃轻响，清越得像山涧破冰。
林小满猛地抬头，怀里的铜铃突然发烫，那是外祖父留下的"悬壶铃"。
她颤抖着将铃铛凑到唇边，吹了个短促的调子——
回应的铃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东头山坳、西头溪涧、南头老槐，像是有无数人同时吹响了同样的铃铛。
周慎的侍卫们下意识后退，火把在寒风中明明灭灭，照见林小满染血的指尖还扣着铜铃，而谢明渊的血正一滴一滴，渗进雪下未化的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