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指尖刚触到红布包裹,就被陶罐的冷意刺得缩了缩。
小翠娘的手像老树皮似的裹上来,按在她手背上:"小满姑娘,囡囡走前攥着这东西,说要见着您才肯闭眼。"
雪粒顺着门廊瓦当簌簌落进院里,林小满这才注意到老妇人膝盖处的棉裤结着冰碴——她竟是在雪地里跪了许久。
她喉头发紧,扶着人往屋里带:"大娘快坐,我让厨房煮姜茶。"
"不喝。"小翠娘却站在方桌前不肯动,枯瘦的手指慢慢解开红布。
最内层是块染血的粗布,裹着半枚青铜令牌。
她指腹抚过牌面一道深痕:"囡囡跟着您去堵北狄骑兵那天,被流箭穿了胸。
弥留时抓着我手腕,说从敌将尸身上拔下来的。"
林小满凑近细看,令牌边缘翻卷着刀砍的豁口,正面刻着交错的狼牙,齿尖处还凝着暗褐色血渍——和今早刺客袖口的狼头纹样,眼睛位置的金线绣法如出一辙。
她想起三年前阿鲁汗送的银锁,狼尾断处的弧度,与这令牌背面的缺角严丝合缝。
"北狄贵族的私印。"她低声道,指尖发颤。
小翠娘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桌沿:"我不是来哭的。
囡囡说,这东西能让害死她的人现形。
小满姑娘,您帮她......"
"我帮。"林小满弯腰扶起她,掌心的令牌硌得生疼,"我一定帮。"
送走小翠娘时,雪已经停了。
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敲出碎响。
林小满转身要关院门,目光扫过廊下案几——那封未拆的信不知何时被风掀开了一角,露出北狄特有的狼首火漆印。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指甲划开信封的瞬间,带倒了旁边的茶盏。
信笺展开,阿鲁汗苍劲的字迹跃入眼帘:"刺客非我指使,但我确曾收过谢崇山密使。
他说,助其成大事,可换我王兄退位让贤。"
信末附的拓片,正是方才那枚令牌的印鉴。
林小满的手指抵着案几,指节发白。
谢崇山?
那个被新帝抄家流放的谢家长房?
三年前谢家倒台时,她只当是皇权倾轧,如今看来,水远比想象中深。
"夫人。"门环轻响,谢明渊的声音混着寒气飘进来。
他官服未换,腰间玉牌沾着雪水,眼底浮着青黑:"今日审谢党余孽,有个老幕僚招了。"
林小满将信和令牌往袖中一塞,转身时已换了副平静神色:"审出什么?"
谢明渊解下大氅挂在衣架上,从怀中掏出一卷染了墨的纸:"谢崇山五年前就派了使者去北狄,用盐铁商路做饵,说要扶持旁支上位。
那使者......"他顿了顿,"是当年谢府管账的周先生,您记得么?"
林小满当然记得。
周先生总捧着铜算盘跟在谢崇山身后,她刚入谢府时,还被他拿算盘珠敲过手,骂"村姑不识数"。
原来那副市侩模样,都是伪装。
"还有这个。"谢明渊又递来张纸,"周先生供了联络暗号,和北狄狼族的聘礼纹样有关——断尾狼。"
林小满的袖中突然一烫。
她摸出阿鲁汗的信,推到谢明渊面前:"今日收到的。"
谢明渊的瞳孔骤缩。
他翻到信末的拓片,又看了看林小满摊开的令牌,喉结动了动:"看来谢崇山的手,早就伸过了北疆。"
院外突然传来车轱辘声。
林小满掀帘望去,见柳清音的青布马车停在门口。
那姑娘下车时扶着车辕,苍白的脸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她才小产半月,本不该出门的。
"清丫头。"林小满迎出去,"这天气你跑什么?"
柳清音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塞进她手里:"我在谢崇山书房暗格里翻到的。"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藏得深,可我知道,当年他抱我进谢府时,这暗格的机关声,我听了十年。"
油布展开,是幅泛黄的羊皮地图。
林小满的指尖顺着北狄各部的标记划过,突然顿在某处——那里用朱砂点了三十七个红点,每个点旁都写着"铁""粮""马"。
"他要养三十七个'阿鲁汗'。"柳清音低头绞着帕子,"用北狄的兵,打大楚的江山。"
林小满的后颈泛起凉意。
谢崇山当年被先帝斥为"清流误国",原来不是误国,是卖国。
她正想说话,院外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陈砚翻身下马,腰间的公文袋鼓鼓囊囊,发梢还沾着雪:"夫人,查到了!"
他凑到林小满耳边:"户部度支司的张主簿,每月往北边送的'茶税账册',实则是北狄各部的粮草清单。
我抄了他半本密信,已让周侍郎过目。"
"辛苦你了。"林小满拍了拍他肩膀,目光扫过桌上的信、令牌、地图,突然觉得这些东西像张网,正慢慢收紧。
谢崇山谋的不是谢家复起,不是新帝倒台——他要的,是两国乱局里的渔翁之利。
"他到底是谁的人?"她喃喃出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图边缘。
谢明渊拿起那封阿鲁汗的信,突然道:"明日我去查谢府旧档。
周先生当年出府,说是奔丧,可他老家在江南,怎么会往北边去?"
林小满抬头看他,又看柳清音泛青的唇,陈砚发红的耳尖,突然笑了:"好。
陈砚,你明日起跟着明渊查谢党旧部,尤其是那些突然离京、去向不明的。"
陈砚应了声,转身要走,又回头道:"夫人,周侍郎说,张主簿的密信里提到个'先生',只写了个'山'字。"
山?
林小满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谢崇山的"山",还是另有其人?
她捏紧了袖中的令牌,突然听见院外更夫敲了三更。
"都去歇着吧。"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明日,怕是要更忙了。"
案头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与桌上的狼头纹样重叠成一片模糊的暗影。
林小满望着谢崇山的地图,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寒石村,她蹲在药田里数苗,谢明渊举着炭笔在墙上画北疆地形——那时候他们只道是为了活下来,谁能想到,这天下的局,早在十年前就布好了。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谢党成员背景"几个字,墨迹未干,窗外又飘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