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棋局之外
执灯2025-07-28 17:291,997

  止戈司的青砖灰瓦在晨雾里泛着冷光,林小满踩着满地霜花推开正堂门时,案头的青铜鹤嘴炉正飘出一缕沉水香。

  她解下玄色斗篷搭在椅背上,指尖刚触到案上那叠户部账册,外间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司主,周大人差人送来密信。"小吏捧着个封了朱砂印的竹筒,指节因攥得太紧泛着青白。

  林小满抽出信笺扫过,眉梢微挑——周远山在户部当值时故意将员外郎陈松年的盐引底册"遗落"在值房,此刻正被左都御史的人捡了去。

  "去把王九叫进来。"她将信笺投入炭盆,火星子噼啪舔着"北狄商队"四个字,"告诉门房,若有穿湖蓝锦袍的客人来,直接领后堂。"

  话音未落,后窗便传来两下轻叩。

  林小满掀开窗纸,谢明渊裹着半袖寒气挤进来,发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子。

  他怀里抱着个桐木匣子,打开时露出幅墨迹未干的《六部关系图》,红线将兵部尚书李延龄与三位致仕老臣的名字缠成乱麻。

  "陛下最忌结党。"谢明渊指尖点在"李延龄"三个字上,喉结随着话音轻颤,"您看这几条线——前吏部侍郎孙伯庸的长孙在他府上当清客,左佥都御史的夫人是李夫人的堂妹。"他忽然压低声音,"昨夜我在翰林院值夜,听见掌院学士说李延龄上月往北疆送了二十车'药材'。"

  林小满的指甲轻轻划过图上的红线,想起前日在御书房萧景珩转着羊脂玉扳指的模样。

  那时皇帝说"止戈要做朕的刀",可刀若太利,握刀的手未必敢用力。

  她抬眼时正撞进谢明渊深潭般的目光,忽然笑了:"你这图,比户部的账册有用。"

  谢明渊刚要开口,外间传来门环响。

  林小满隔着窗望见柳清音立在影壁后,身上还带着北疆的风——她发间插着根狼骨簪,斗篷下摆结着冰碴,怀里紧抱着个油皮纸包。

  "司主。"柳清音迈进门槛时,带起一阵雪松香,"韩立让我带话,边军里有六个千总、三个参将,从前给谢崇山递过密信。"她将油皮纸包推到案上,展开是叠染了草汁的名单,"这是他翻了三个月军报,从'粮草损耗''战马病亡'的批注里抠出来的。"

  林小满的手指抚过名单上"张守业""王承安"这些名字,想起三年前在寒石村,柳清音还因为谢母的一碗粥红着眼眶。

  她抬眼时,柳清音正盯着她腕上的银镯——那是当年用雪狼毛换的,此刻在炭火光里泛着暖光。

  "你瘦了。"林小满突然说。

  柳清音一怔,随即笑出声:"北疆的风刮得人不长肉,倒是把心眼儿吹得透亮。"她转身要走,又在门边停住,"对了,陈编修昨夜去了城西醉仙楼。"

  林小满的笔杆在指间转了半圈。

  陈砚素日最厌酒气,去醉仙楼定是为了那个退休老吏——李延龄当年的书办张伯。

  她唤来小吏:"备马车,去城西。"

  醉仙楼的酒气混着灶火味扑来的时候,陈砚正捏着茶盏听张伯拍着桌子骂:"李大人当年多体面的人,偏要学那些酸腐文人玩什么'止戈'!

  先帝驾崩前那夜,他揣着密信往安平侯府跑,我给他打灯笼,听见他说'止戈二字,当碎了重铸'......"

  陈砚的指尖在桌下掐进掌心。

  他望着张伯发红的眼,将"碎了重铸"几个字原样记在袖口,又不动声色地添了盏酒:"老丈说的'止戈',莫不是当年的止戈卫?"

  "卫个屁!"张伯拍得桌子咚咚响,"那是老侯爷的兵符!

  当年先皇......"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捂住嘴,醉眼惺忪地盯着陈砚腰间的玉牌——止戈司的玄铁令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陈砚起身时,张伯已经趴在桌上打鼾。

  他将酒钱压在茶盏下,出门正撞上来寻他的林小满。

  "如何?"林小满裹着斗篷立在巷口,鼻尖冻得通红。

  陈砚将袖口的字给她看,她的睫毛猛地一颤——李延龄与安平侯的密会,竟与"止戈"有关。

  "去取李延龄与北狄使节的通书。"她的声音像淬了冰,"还有谢崇山书房里那封'北疆铁矿需缓图'的信,一并誊抄三份。"

  三日后早朝,林小满捧着檀木匣跪在丹墀下。

  匣中铺着明黄缎子,最上面是李延龄与北狄商人的银钱往来账,下面压着谢崇山手书的密信抄本。

  "兵部尚书李延龄,私通北狄,年收贿银十万两;更与逆臣谢崇山暗通款曲,意图染指北疆铁矿。"她的声音清越,惊得丹凤檐下的雪扑簌簌落,"此等叛国之徒,竟仍居要职!"

  金銮殿里静得能听见殿角铜铃的轻响。

  萧景珩倚在龙椅上,拇指又开始敲茶盏——这是他惯常的思考动作。

  李延龄跪在下首,额角的汗将朝冠上的东珠浸得发亮。

  "着大理寺、都察院、止戈司三司会审。"萧景珩的声音像春冰初融,"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退朝时,林小满在月华门被周远山截住。

  他的官袍下摆沾着泥点,眼神却亮得反常:"司主,今日下值我回趟府,有些旧账要理。"

  林小满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在御书房,萧景珩望着李延龄的供状轻笑:"林司主的棋,朕越来越看不透了。"

  暮色漫上宫墙时,林小满站在御书房外的回廊上。

  天边阴云翻涌,像要压塌这朱门金瓦。

  她摸着怀里的守土木牌,想起寒石村老村长临终前说"守土难,守心更难",又想起谢明渊今早塞的纸条:"当心有人掀棋盘"。

  "你让我执棋......"她对着阴云喃喃,风卷着雪粒子灌进衣领,"可惜,我只想掀了这盘局。"

  西直门外的更夫敲响晚钟时,周远山的马车正拐进一条窄巷。

  车夫甩了个响鞭,却没注意到街角的阴影里,有三道人影正攥着淬毒的短刃,悄悄跟上了那辆缀着户部官灯的青呢车。

继续阅读:第二百四十五章 风起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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