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眉的声音像淬了霜的银簪,刺破清晨的寂静。
林小满转身时,见她手中明黄召令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朱红印泥——确是御笔亲批的止戈司传召。
"林夫人既献策,便当亲自解释。"沈如眉指尖抵着召令,指节因用力泛白。
她袖口金线绣着半枚龙纹,鳞甲纹路与林小满在旧宫中见过的密档图册分毫不差——那是前朝"潜龙卫"的标识,随先帝逊位便销声匿迹的暗桩。
林小满伸手接召,指腹擦过沈如眉袖口,触感生硬如铁。"有劳沈主簿。"她垂眸掩去眼底暗涌,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前朝服饰图卷突然翻涌上来:潜龙卫直属帝王,新帝登基后本应清理旧部,这沈如眉却能在止戈司任主簿...
"夫人。"谢明渊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玄色官服下摆沾着朝露,"早朝时周侍郎递了话,说要见我。"
沈如眉瞥了谢明渊一眼,裙裾扫过青石板,转身时龙纹袖口在晨光里一闪而逝。
林小满望着她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止戈司本是新帝制衡旧臣的利器,如今却混进前朝余孽...
翰林院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
谢明渊刚转过朱漆影壁,便被周远山拽进月洞门。
周远山官服未换,腰间玉牌撞在墙上发出闷响:"你可知止戈司这月调了三十七个密探?"他喉结滚动,"我昨日在户部查账,见他们调了北疆铁矿的旧档——陛下要清残余,你夫人那《止戈纲要》太扎眼!"
谢明渊望着周远山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寒石村雪夜里,这人裹着破棉袍替他们誊抄农书的模样。"她不是棋子。"他声音沉得像北疆冻土,"当年在寒村,她能把荒田种成药海;如今在京城,她自有分寸。"
周远山松开他的衣袖,掌心洇出湿痕:"你信她,可陛下信的是'止戈'二字。"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今夜让她小心。"
月上柳梢时,林小满正对着烛火核对北疆铁矿的税赋单。
窗棂突然轻响,她抄起案头镇纸就要掷出,却见陆九龄掀帘而入,道袍沾着星夜的凉露:"林夫人好警觉。"
他将一卷绢帛摊在案上,星图用墨线勾得极细,主星位置被朱砂点了个醒目的圈。"先帝崩前夜,臣观星见紫微星偏移,本要上谏,却被张守一的密折截了。"陆九龄指尖抚过星图,"你那《止戈纲要》写'天下清明',与这星象...倒像早有预谋。"
林小满盯着那圈朱砂,后颈泛起凉意。
张守一、潜龙卫、星象异变...这些碎片在她脑中拼出模糊的轮廓。"陆大人深夜来访,是要提醒我?"
"陛下最忌讳的,不是乱臣贼子。"陆九龄突然凑近,道袍袖口滑下,露出腕间一道旧疤——那是当年钦天监被大火烧出的痕迹,"是知局者。"
他走后,林小满对着星图坐了整夜。
烛芯结了三次灯花,她才提起笔,将《止戈纲要》里"皇权更替"四字涂去,改作"权力平衡"。
又在末尾添了张纸,写着:"北疆铁矿可设官商合营,以三成利税养边军,七成利润兴农桑。"
墨迹未干时,谢明渊推开门,带来晨雾的湿冷:"卯时三刻了。"他望着案上改好的纸卷,目光停在"权力平衡"处,忽然笑了,"你这是给陛下递梯子。"
止戈司议事堂的青砖泛着冷光。
林小满刚跨进门,沈如眉便"砰"地合上手中卷宗:"林夫人可知,有人参你'借止戈之名,行乱政之实'?"她指尖叩着案几,"策中'平衡'二字,分明是要分皇权!"
林小满扫过堂中列席的止戈司属官,目光停在最上首空着的御座上——那是皇帝的位置。"若陛下信此言,"她将改好的纲要推过去,"又何必在臣初稿上批'详议'二字?"
沈如眉的指尖顿住。
她翻开纲要,见"权力平衡"四字旁有朱笔小注:"朕以为可行。"正是皇帝的笔迹。
退堂时已近正午。
林小满走出止戈司,阳光刺得她眯起眼。
街角突然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轻响,她抬眼望去,见一辆墨绿马车缓缓驶过,车帘被风掀起半角,露出一截戴玉扳指的手——那玉扳指雕着九爪龙纹,是萧景珩贴身宦官陈全的私物。
"林司主留步!"
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林小满转身,见柳清音捧着一叠黄册站在台阶下,发间银簪闪着微光。
她走近时,袖口轻轻擦过林小满的手背,有张字条随着体温贴了上来。
柳清音垂眸递上黄册:"这是北疆各乡的户籍册,夫人过目。"她的声音很轻,像寒石村春天的风,"前日在城隍庙,我见个道士...他腰间的铜铃,和张守一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