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时，寒石村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谢靖安握着佩刀从巡逻屋跑出来，靴底碾碎两片被夜露打湿的槐叶。
村口老槐树下有个黑影，腰间刀鞘闪着幽光——那云纹是北狄特有的锻刻手法，他在北疆守了十年边，闭着眼都能摸出纹路里的倒刺。
"站住！"他大喝一声，刀鞘撞在树干上发出闷响。
黑影猛地抬头，月光掠过他蒙着面巾的脸，只来得及看清一双泛着青灰的眼睛——像极了去年冬天在边境见过的北狄死士。
黑影转身就往村外跑，脚程快得诡异，踩着田埂的碎土竟没带起半片草叶。
谢靖安追出半里地，忽然在荞麦地边停住。
树杈上挂着半片碎布，狼头绣纹针脚粗粝，和乌勒吉亲信衣襟上的一模一样。
"王二！"他反手抽出腰间铜哨，短促吹了三声，"带三队人封村！
老规矩，只留东头水井那道口子！"
巡逻队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谢靖安捏紧碎布，指节泛白。
他望着远处起伏的荞麦田，夜风卷着麦芒扫过他手背，像极了当年在战场，敌军夜袭前那种刺痒的危机感。
林小满是被苏婉娘摇醒的。
她摸过床头的银灯，灯芯"滋"地爆出个灯花，映得窗纸一片昏黄。"谢管事说村口有刺客？"她披上衣裳，腕间玉蝉撞在床柱上，"去把我那套靛青衫子拿来，再让厨房熬碗姜茶——夜里风凉。"
等她踩着木屐赶到村公所时，谢靖安正攥着碎布在火盆前踱步，火星子溅在他肩头，烧出几个焦洞他都没察觉。"使君。"他见林小满进来，立刻单膝跪地，"是北狄死士的标记，乌勒吉那拨人没清干净。"
林小满接过碎布，指尖蹭过狼头的眼睛——绣这里用的是北狄特有的蓝草汁，味道还没散尽。"王九娘。"她转头喊了一声，廊下立刻闪进个穿靛蓝围裙的妇人，怀里抱着本磨得起毛的登记簿，"查近三日外来人。"
王九娘翻页的手顿了顿："前日有个自称采药人的，说要采雪上一枝蒿。"她指了指登记栏里歪歪扭扭的"张五"二字，"没留户籍，说住山神庙。
可今早山神庙的老庙祝说，那人根本没去借宿。"
林小满的指甲轻轻叩着桌沿。
她想起午后乌勒吉被押地牢时，那双眼阴鸷得像淬毒的箭——北狄人最恨被断了退路，怕是要鱼死网破。"去请李七娘。"她对苏婉娘道，"带两盏防风灯，走后巷。"
李七娘来的时候，袖中还沾着药汁。
她掀开门帘，寒气裹着一股苦艾味涌进来："使君要迷香？"
"无色无味，沾衣即晕的那种。"林小满从案头摸出个青瓷瓶，"用你上个月配的曼陀罗根，掺半钱安息香。"她指了指窗外，"撒在宅前巷口，井台边也撒些——要让他觉得能摸到我床头。"
李七娘的手在袖中动了动。
她跟着林小满三年，最清楚这女人的手段：要捉刺客，先得让刺客觉得自己是猎人。"需要布置假象？"她问。
林小满笑了："把我那套家常穿的月白衫子晾在后院，灶上留半碗没吃完的小米粥。"她摸出腰间玉蝉，"再把书房的灯挑暗些——像我临时被叫走的样子。"
子时三刻，林小满缩在正房梁上的暗格里。
她贴着椽子，能听见后巷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那声音轻得像猫，却带着股狠劲——每一步都避开了青石板的缝隙，是练过匿形术的死士。
窗纸被刀尖挑开一道缝，月光漏进来，照见一截缠着黑布的手腕。
那手在窗台上按了按，确认没有机关，这才翻进来。
林小满盯着那人腰间的云纹刀鞘——和谢靖安说的分毫不差。
刺客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书桌前。
他伸手去摸抽屉，指尖刚碰到铜锁，忽然踉跄了一步。
林小满闻见空气中浮动的甜腥气——是李七娘的迷香起作用了。
"砰"的一声，刺客栽倒在地。
林小满从梁上跃下，靴底碾过他后颈的穴位。
谢靖安带着人撞门进来时，正看见她蹲在刺客身边，用银簪挑开对方的面巾。
是张陌生的脸，左颊有道刀疤，从眉骨直划到下颌。
林小满捏开他的嘴，舌苔泛着青灰——和前日被抓的密探一样，是长期服毒培养的死士。
"带议事厅。"她站起身，袖中玉蝉撞在掌心，"别伤了他。"
议事厅的炭盆烧得正旺，刺客被绑在木椅上，迷药劲过了，却还软得像团泥。
李七娘端着药碗站在他身后，突然开口念道："寒骨散，取雪上一枝蒿根七钱......"
刺客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抬头，盯着林小满腰间的旧荷包——那里面正露着半页泛黄的纸，正是他主子视为命根的《毒经》残页。"你们......怎会有这书？"他声音发颤，像被抽了筋的狼。
林小满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火光照得她眼底发亮："你主子是不是北狄的图鲁长老？"她抛出个名字，见刺客浑身一震，便笑了，"他想扶持乌勒吉当傀儡，好占青石峡的铁矿。
可他忘了，我这寒石村的井，比他的毒更难防。"
刺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黑血。
林小满眼疾手快捏住他的下巴："别急着死，我还没问你投毒的方子。"
"水源......村东头老井......"他喘着气，"子时投毒，七日发瘟......"
"李七娘。"林小满转头，"把他的毒方抄三份，一份送东头井，一份让阿鲁汗的商队带给北狄左贤王——剩下的，"她顿了顿，"贴在村口老槐树上。"
天快亮时，刺客断了气。
他临终前望着林小满，嘴唇动了动："你不会永远赢下去......"
林小满站在廊下，看着晨雾漫过荞麦田。
她摸出怀里的玉牌拓片，和荷包里的《毒经》残页对了对——拓片边缘的暗纹，竟和残页上的符咒有几分相似。
"使君？"苏婉娘捧着热粥过来，"要歇会儿吗？"
林小满摇了摇头。
她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残页上的字迹在晨风中翻动，有几个字突然清晰起来——那是她从未注意过的，用朱砂写的小字："玉牌合，密语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