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远仰着头，浑浊的双眼盯着顾锦曦看了足足半分钟，这才缓慢地道：“你是……顾董事长的那个女儿吧？”
顾锦曦在他身前蹲下，视线和他持平：“戴医生，您还记得我，那您能告诉我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十八岁生日当天，她喝下一杯被顾婷羽加了花生粉的饮料，过敏休克被送往医院，醒来之后在病房，白布遮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迷迷糊糊之时，她听见有人说：“想活命就别出声。”
虽然惊诧，但本能驱使，她躺着没动，没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想掀白布，被先前说话的人阻止，说逝者已逝，切勿打扰。
那人还说：“最近医院接收了很多传染病人，不治身亡的居多，为了安全，这位已故患者也得接受检查才能送去殡仪馆集中处理，家属抓紧时间告别吧。”
话毕，那人离开，之后，顾锦曦便听到顾博旭和姜凡心的对话，彻底颠覆她十八年来的认知。
她以为是做了一场梦，故而醒来之后并未着急回家，而是在暗中观察了几天。
她满心以为能看到他们为自己的“死”伤心难过，然而，遗憾的是，顾博旭一家大肆庆祝，连去殡仪馆接她骨灰回来的想法都没有。
那一刻，她终于相信，她没有幻听，没有误解那些触目惊心的阴谋。
“还活着就好，好好活着。”戴远语速很慢，极为感慨，“当时你休克被送到急救室，顾董事长找到我，暗示我结束你的生命。”
顾锦曦蓦地抿唇。
戴远说：“可是啊，我这双手是救死扶伤的，杀不了人，我冒险给你打了麻醉，让助理告诉他们你已经死了……”
“也是你命不该绝，恰好赶上那一小波传染病，否则，我当下还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事后，他想着他们毕竟是一家人，顾博旭总会发现女儿没死，若追究起来，他一个医生无法抗衡，几番思量，不得不四处托关系，带着妻儿老小举家移民。
顾锦曦心脏发紧：“所以，是您救了我？”
戴远淡淡地笑了一下：“身为医者，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顾锦曦直起身子，深深鞠躬：“谢谢您。”
戴远摆摆手，让儿媳妇去他房里拿了一张陈旧的支票：“这是顾董事长当时给我的报酬，我从来没动过，既然你来了，那便带回去吧。”
顾锦曦犹豫片刻，伸手接住，又问：“戴医生，二十三年前，柏纳医院有个叫颜妤的产妇，您听说过吗？”
戴远想了许久，摇头。
顾锦曦有些失望。
她和戴远聊了挺长时间，离开时，她重新签了一张三倍面额的支票，怕戴远和他儿媳妇不要，偷偷交给了小女孩，并叮嘱她等她走了再给她妈妈。
回到车上，顾锦曦心里出奇地平静。
这一趟收获极少，但是，在亲属恶意满满的时光里，她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温暖，这份温暖拯救了她脆弱的生命，让她觉得生活没有糟到底。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理查德打了个响指：“你从回来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顾锦曦拍拍脸颊：“有吗？”
理查德点头，同时启动车子，问她想吃什么。
顾锦曦没胃口：“我不饿，TX要设计的别墅在哪儿？”
理查德扭头看她：“不想吃纽约的汉堡薯条？”
顾锦曦不置可否。
“我知道一家十分地道的中餐厅。”理查德如此说着，顺手将车往那边开。
中餐厅在一所大学附近，国人开的，热情好客，手艺一绝。
顾锦曦被理查德按坐在椅子上，他自然而然照她的口味点了菜，她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理查德从善如流：“我细心呗，毕竟一起吃过几回饭了。”
顾锦曦“哦”了一声，垂眸沉思。
戴远不知道她妈妈，这条线索算是废了，医院她早就查过，没发现可疑人物，接下来要从哪里入手呢？
正愣神，倏而听见有人问：“你好，请问你是姓顾吗？”
顾锦曦抬眸看见一名绅士儒雅的叔叔，她点点头：“请问您是？”
绅士叔叔的眼神有些激动：“你妈妈是不是叫颜妤？”
顾锦曦眨眨眼，忽然想起来了：“小许叔叔？”
她在她妈妈的遗物中看过一张合照，面前的人，正是他外婆常常念叨人好的“小许”。
许岚笑起来：“果然是颜颜的孩子，你和她长得真像，颜颜还好吗？”
顾锦曦眼神一暗：“我妈妈她故去多年了。”
许岚一怔，眼底浮起几分沉痛：“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顾锦曦敛眸遮住眼底的冷光：“难产。”
许岚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世事无常啊，她和你父亲那么恩爱，我还以为他们能白首相依。”
顾锦曦冷笑一声：“他不配。”
恩爱？他隐瞒家室将她母亲骗得团团转，连个妻子的身份都没给过她母亲，导致她一直背负着私生女的骂名。
从一开始，他图谋的就是颜家的家产，压根没爱过她母亲。
许岚一惊，心生疑惑，却体贴地没在公众场合问她这么说的原因，而是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顾锦曦。”
约莫是爱屋及乌，许岚看她的目光很是疼爱：“孩子，你来纽约是出差吗？忙不忙？不忙的话去叔叔家坐坐。”
顾锦曦咬咬腮帮肉：“好，明天一定去叨扰叔叔。”
颜妤生前最亲近的人，除了家人和顾博旭，便是这位痴情的叔叔，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许岚笑着点头，又和她说了好几句话，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理查德，揶揄地道：“不给叔叔介绍一下你男朋友啊？”
顾锦曦尴尬扯唇：“叔叔，他不是，他叫理查德，我这次出差要服务的客户。”
许岚挑了挑眉，看向理查德：“小伙子，你得加把劲啊。”
眼神骗不了人，他活了四十几年，看过太多了。
顾锦曦无奈扶额，想说她已经结婚，却听理查德道：“我会的。”
她瞪眼，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