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牢出来的珍熙整个人晃悠,行到一半不要锦瑟搀,独自踉跄往前走,锦瑟等人只得慢悠悠跟在她不远处。
“不这样,怎么接近你,蠢货。”阿媛的话如针芒,刺得她心窝子里酸疼。她是蠢,才拿长得像的人当母亲,以为自己能有家人,可谁会拿她当家人呢?走了几步,停下,不远处站着一袭熟翠色衣袍的苏贺月。
苏贺月似乎来的匆忙,走到她面前时气息还有些不稳。“半仙,你不是去四春关了吗?”
“疼不疼?怎么弄成这样。”似乎伤着的是他,一脸痛楚,完全没听到她的疑惑。
珍熙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他面露后怕,独自轻喃。见她走起路晃荡,一手小心搀住她,陪着她往乾承殿走。元珍熙不是话少的人,今次非常反常,他能感觉到却不轻易点破只默默陪着她一路安静走。直到她躺在床上,才拉住他的衣袂,苦苦道:“阿媛是彭贵妃,她易容成母亲的样子接近我……”
“你恨她吗?”苏贺月柔声问她。她点头又摇头,尔后满脸迷茫,“我应该恨她,对吗?”
“睡吧,睡醒了就全当一场梦。很多事,我们必须做,身不由己也是宿命。”苏贺月替她掩好被角,莞尔浅笑安抚。珍熙点头合上眼,泪水滑落。他挨近床沿坐下,望着她湿润的脸颊阖眼深吸口气。
这些天除却额角留疤和手上不能大幅度动弹,其余的伤痛很好痊愈。苏贺月亲自诊治,他的药总是很有效。阿媛是死是活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打听,怕知道不好的结果。宫里人也尽可能将此事翻篇,生活又恢复原来的状态,上朝下朝喝茶吃点心,偶尔掏鸟巢。但锦瑟能察觉到,她的笑比以前少了很多。多数时间珍熙会坐在廊下露台,下巴抵在红漆栏杆上,目光盯着一处能发好久的呆。院子里的紫藤花开得旺盛,一串串淡紫自廊檐垂下,露台及她衣袍上尽是细小花瓣。耳边传来环佩玎珰声,她不转头就知道是霍衍光。
“怎么没精打采的?”
珍熙动都没动,“春深人懒。”
霍衍光难得的好兴致,“既然发闷,陛下可愿随臣去宫外走走?”
这句话唬得她立刻眼睛发光,昂着脑袋去看他,不敢置信得确认,“真的?”
“真的。”他无奈,他很像言而无信的人吗?
得他承诺,珍熙高兴得整晚都没好好睡着,盘算着明天出宫玩耍的计划。锦瑟对商阳熟悉,便告诉她有哪些好去处,珍熙听的一字不差,拿笔记录好。因商阳夜市十分热闹,霍衍光煞有见地的将这趟游玩安排在傍晚。
珍熙始终猜不透为什么霍衍光突然这么大发慈悲带她出去玩,坐在马车里晃悠会儿又想,兴许他觉得她挺可怜,差点摔掉半条小命。如果真是这样,那霍衍光这人也还不算太心硬,起码还知道体恤别人。
“非要穿成这样出来吗?”霍衍光搁下手里茶盏,目光落在她一身女子装扮上。
若非今次穿的这一身,他差点就忘记元珍熙本就是个女子,个子娇小,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模样。她笑笑,“这可是我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穿回本来的装束,而且,那些戏文里不都说,皇帝微服私访都是要乔装打扮的吗?”
话落,又憨笑道:“是不是呀,爷。”
今天她乔装的是霍衍光的丫鬟,梳着垂髻拿丝带缠绕,一身藕粉压襟短袍,衬得小脸粉红粉红的。
他眸底酝出笑意,调侃她,“哪有丫鬟和主子坐一辆马车的,这丫鬟一定和主子关系不一般。”
珍熙心头咯噔,想起那个吻,脑子里嗡嗡乱想。
行到醉仙楼,上了二楼雅间,可坐卧于软席,瞰得栏杆外戏台子,老夫少女评弹说书。珍熙点了一盘炙肉外加一大盘牛肉小舌、花雕陈酿、桂花米汁。肉在炙盘上烤得滋滋作响,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块逐渐变色的肉,喉咙里发出咕嘟吞咽声。霍衍光将花雕陈酿挪到自己跟前,见她吃肉吃的欢索性把桂花米汁也往这边揽。珍熙余光里瞥见,当即扑上去要夺,“我一只眼看着肉,一只眼看着酒呢。”
“你伤势未好,太医说不能喝酒。”霍衍光淡淡说道,拨开她盖在花雕酒壶上的手。
她不罢休,一手去抓桂花米汁,“这个不是酒,我能喝。”
“米酒做的。”他一把拍掉上头的爪子,挑眉。
珍熙气得脸色发红,别的事兴许她能容忍,吃的上面就是霍衍光也休想占她便宜。珍熙招呼小二进来,方要将桌上的东西再要一份,霍衍光伸过来一只筷子,“尝尝。”
“恩?”见她不动,霍衍光蓦地将筷子往她唇上抵。珍熙后知后觉han入嘴里,舌尖舔上能感觉到筷尖上蘸的桂花米汁,微微酒意加之桂花清香十分提问。果然是酒,珍熙刚要开口嘴里的筷子已经抽离,他勾唇,“是不是酒做的?”
“……是。”珍熙舔了舔唇,再抬头脸蓦地发烫。
也不知是否故意,霍衍光直接将拿起另一支筷子,夹肉放入嘴里。
筷子……
“姑娘,有什么吩咐?”小二站在旁边半天,也不知道招呼他进来做什么。珍熙耳朵嗡嗡作响,压根就没听到他问话,举止僵硬得坐下。霍衍光看她一眼,对小二说:“上壶茶。”
小二得令,往门外走,末了还不忘古怪得看了他们两眼。
真是奇怪的主仆。
等一壶茶上,她还在发呆脸红得要紧。霍衍光倒了杯给她,“你再不吃,东西可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她想,始终吃一筷子停一下,到底没多吃到什么。吃完东西天色已经暗下来,街市比之白日愈加热闹,花灯雕笼悬在檐角,那些白天劳作的人洗净一身疲惫,换上干净衣裳兜逛夜景。
珍熙跟在霍衍光身边,买了些在他眼里不中用的东西,胭脂水粉具多。
他睨了一眼,“平日用不上的东西,买来有什么用?”
“好问题,平常在皇宫她总男装视人,久而久之就忘记自己原本女儿身。只是抬头望着他俊魅的侧脸,冷不丁撞上他垂眼,珍熙猛地后劲一热心窝子里跳的飞快。她抱紧怀里的胭脂水粉,道:“我买给锦瑟。”
说完加快脚步,心想,自己一定被美色所迷。
“来来来,看一下!”十步外一棵茂密柳树下,站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拍了拍树下挂起的一排小帘子大声吆喝。
早有人上去围观,一对男女上去试了试,帘子上分别系着无数红绳,男女各选一条,慢慢拉扯,结果却是各拉了一条空绳子。老人笑着捋胡子,道:“看来二位,姻缘不在,并非对方的命中人啊。”
“你这老头胡说什么!”男子朝他怒喝,赶紧去追气得跑远的女伴。
一时众多人围观上去,珍熙新奇得凑上去,问:“老先生,这卦怎么算?”
老人笑着说:“简单,只需男女同时去选一根绳子,若能牵到彼此那根,便是有缘。”
果然很简单。
珍熙朝人群外正东张西望寻找什么的霍衍光喊,“爷,来试试吗?”
霍衍光心思完全不在点上,眸色比之方才多了几分戒备,仿若在提防些什么。珍熙催促他选绳子,他随手拿了一根目光又往湖心中央投去。珍熙来回在细帘前踱步,最后选了根绕在小指头上。
两人同时拉呀扯呀,霍衍光也全当陪个胡闹的孩子玩耍,拉绳漫不经心。倒是珍熙每一次拉一下红绳心里就噗通跳一下,等末了,那条细绳果真如她期许,一头牵着霍衍光。老人在旁边笑着解说,该是命中注定的。
霍衍光满脸惊诧,淡眸望着跟前同样一脸没反应过来的元珍熙,赫然松开红绳。
见他松手,珍熙条件反射一把握住他的手,脸上泛起可疑红晕,支吾道:“我……”
话没说完,霍衍光一把将她推倒,她摔得屁股生疼气得正要开骂,乍然惊觉一柄短刀飞插入树身,刀柄还些微晃动。湖心中央的小乌篷船上顷刻飞出四五个黑衣人,手拿长剑来势汹汹。
“有刺客。”珍熙抖着唇爬起来,拉住霍衍光的衣袂往他背后躲,“爱卿,我听说你的武功造诣不错,保护好朕。”
他呵笑,“是,陛下。”
霍衍光的武功多高她不知道,也没见过,但今次却大开眼界。那些刺客,刀刀尖锐致命迎头朝珍熙砍过去。珍熙连连倒退几步,视线里晃过一袭绛紫衣袍,霍衍光利落得握住利刃,呯声之后一折为二,断刃不偏不倚cha入刺客喉管,顷刻血珠飞溅。其余刺客的刀剑根本就不能近他身,往往剑刃尚未卷到他的衣袂,就被霍衍光反手扼住皓碗轻而易举挫骨分身。面前四五个黑衣人顷刻姿态诡异畸形的瘫倒在地,霍衍光一脚踩住其中一个脖子,弯下身冷笑,“一群废物也敢叫嚣。”
鞋尖碾转他的伤口,疼得刺客龇牙咧嘴。
“说,谁派你们来的!”珍熙上去质问。
刺客疼得满头冷汗,嘴巴裂出抹怪异得笑容,须臾牙齿用力一咬,他整个人开始痉挛,不消片刻黑红的血液从嘴角流淌下。珍熙皱眉,死士?到底是谁要这样害她,还特意让这群亡命之徒完成任务?
打斗平息没一会儿,远处传来马蹄声。巷尾拐来一列护卫和马车,为首的男人跳下马朝他跪下,“相爷,末将已封锁城门、布下天罗地网,定让贼人插翅难飞。”
霍衍光接过旁边小厮递来的白帕,擦拭沾血的指节,“时日不多,断手应该还没到童谣关就有所行动,看来是本官小看他。”
言下之意,这看似皇城脚下被他掌管的地头,竟然早就掺杂殷旸的眼线。早前他就有所念想,每一次多加试探都能令殷旸警觉躲藏的无影无踪。他斜眼看了看正被人搀上马车的元珍熙,果然,得有好诱饵才能引出大鱼。
“相爷……”小厮小心翼翼将缠在他袖面上的红绳拿下来,给他。
霍衍光看了眼,淡淡启唇,“丢了。”
“是。”小厮得命,将红绳丢弃在地,跟着他往队伍里走。这一夜的商阳令人胆战心惊,丞相亲下令封城搜索,逮到可疑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时间满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