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屠户休了状元郎
一只大鹅2025-02-26 10:305,743

沈元沉沉吸了一口气,看起来被我气的不轻:“就因为我要纳妾?”

“不,是因为这里的生活,不值得我浪费精力,让我觉得无聊。”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沈元冷笑:“孩子都生了,你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他抬手,纸片纷纷扬扬。

“我不同意。”

我歪了歪头,从袖子里又抽出数十张和离书:“我这里还有很多,总有一张你想签的。”

沈元面色铁青:“我管不了你是吧,你等着,等我去尚书府请你家的长辈来评判,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闹。”

5

我家中长辈皆极宠我。

我望着习武的大哥艳羡不已,长辈们哈哈大笑,亲手为我削出轻便的弹弓,更是四处寻来一匹难得的矮马,满足我驰骋的愿望。

只是这份宠爱也很有界限。

我立下婚约之后,他们便收回了我的弹弓,斩杀了我的矮马,将我束之于高阁,再也不能下摘星阁半步。

到了沈家受难之际,看着瘦弱的孙女,和对面能带来源源不断利益的沈家。

祖父缓缓沉目点头,让我跟随沈元流放。

曾经,他们尚且记得我是家中的女儿。

而在十三年的今天,他们连那一点儿微薄的感情,也随着时间消散了。

他们都站在我的对立面,呵斥吵嚷。

“沈赵氏,这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识大体的女子,为了一房妾室闹到要和离的地步。”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怎样讲,我们家的门风都被你败坏了。”

“及笄礼时,家中长辈教导你的礼义廉耻,你都忘记了吗?”

我望着那一张张比我记忆中衰老的脸庞,心中对他们的指责毫无愧疚。

只是有些湿漉漉的水痕,不受控制的从我的眼角掉下来。

我从容抬手,用掌心向上抚干眼泪,朝着他们莞尔一笑:“父亲忘了,我离家跟着沈家罪臣南下时不足十四,未行及笄礼。”

最后开口的男人猛地一震。

他狐疑,瞬间又恼怒反驳:“胡说八道,你要是这么小,怎么可能在边关活着回来?”

是啊,我当年这么小,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当然是追在大部队后面,哭着嚼草根,跪下求沈元分我一口水活下来的呀。

当年沈元恨透了我。

他不敢冒犯押送他的官兵,把被流放的怒火和那点儿恶劣的心思全都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他居高临下,举着水壶对着快要活活渴死的我,恶劣的笑:“你不是赵家送给我的小娘子吗,那就跪下喊我夫君啊,看我会不会赏给你一口水。”

而我的回应是,狠狠咬在他的大腿上,差点撕下他一块肉来。

他痛到惨烈大叫,水壶自然掉在地上被我抢到怀里。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模糊了,我任由他对我拳打脚踢,只管抱着水壶一饮而尽。我的血和着水,被踩成血泥。

那群官兵瞧着我稀奇,说我是个干杀生的好苗子,把我分配给了屠户家杀猪。

到了边关,那群官兵嘻嘻笑着,知道我和沈元的关系,把我们安置在一处。

我望着呼呼漏风的茅草屋顶,软弱的险些哭出来。

可旁边有个真在撒泼的。

我的软弱就变成了愤怒,只想把他打到屋顶补上窟窿。

沈元小时候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对着我态度永远桀骜不驯。

他骂我,我就一瓢凉水趁他睡觉浇在他脑袋上。

他藏起食物,我就用我砍猪肉练出来的手劲儿打的他满院子哀嚎。

终于,他屈服了。

我白日出摊杀猪,他闲在家中,偶尔骂着洗我沾上血的衣服。

时蒙天下大赦,曾经被流放的沈元也在此列。

他却放不下被沈家抛弃的心结,死活不肯回去。

我这个与他同龄的被牵连者,强忍着恶心,开导他,要他得到功名风风光光回去。我为他复述撰写我脑中的诗书,日夜督促他成才。

他又叛逆厌学,终于气哭了我。

他囫囵抓起诗集念起来,小心翼翼的嘀咕:“我学,我学还不行吗?”

后来,我们共同养大了一个孩子,和他如出一辙的讨人厌。

再后来,他拿着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银钱,远赴京城赶考,然后任性的要搂着我一起走状元路,被我推拒。

三年后,他见到了许许多多没经过边关风沙的女人,对着我粗燥的皮肤宽大的骨节目露嫌弃。

6

状元郎低娶女屠户,女屠户却要和离状元郎。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经过街坊百姓的加工,更是不知道已经传成了多离奇的版本。

离谱到皇帝召我进宫。

我跪在尚书房,皇帝却只是自顾自的批阅奏章。我跪到腿脚麻木,还好长久的粗重活让我皮糙肉厚,不会太痛。

很久,久到我的意识昏昏沉沉。

皇帝轻轻敲了敲桌案,唤我已经十三年没有听过的小名:“锦绣儿。”

我的心底轻轻一震,露出莫名的酸涩。

皇帝开口:“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我听话的把脸扬起来,目光下垂。

皇帝叹气:“是糙了些,不如小时候秀气可人。”

皇帝忽然开口:“你小时候,见过朕的。骑着一匹小马,朝朕横冲直撞过来,吓得你父兄的脸色都白了。还扯着朕的袖子,央求朕拿弹弓给你打下一只鸟来。”

他说着话,却很少在提我想要和离的事情,只是透过我不断在回忆。

我的身体紧紧压制着兴奋的颤抖。

我忽然知道皇帝想要看什么了。

皇帝说:“锦绣儿,抬头给表舅父看一看。”

我抬头,眼若火过烈野,与我故去的母亲有八九分相像。

皇帝长长一叹:“对的,对的,你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跟你娘荣华县主一模一样”

我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任由他欣赏够,心满意足的转换下一个话题。

“今天喊你过来,是因为沈中书令,为你请了诰命夫人的旨意。”

这句话,超乎了我的预计。

炸的我脑中一响。

我来的路上,想遍了所有应对的回答。来保证无论皇帝从哪个角度来婉拒我的和离,我都能应对自如全身而退。

这算什么?

在我们关系破裂之后,在天平上加码,想靠荣华富贵留住我?

我险些冷笑出来。

马死了才想起来喂草,他倒是有一手的。

皇帝:“这样闹下去,太不好看。”

“他为你请封诰命夫人,这样,你也要走? ”

皇帝面露复杂:“这世上,哪怕是公主,也是少不了要受些委屈的。”

“离开中书令,你能去哪呢。那份和离书我看了,你想回边关,可要是死在那里你该怎么办?”

我微微一笑:“舅父,我的性格和母亲一脉相承,您是懂我们的。”

越拘束,越打压,我反抗的心就越强烈。

从楼阁到边关,从边关到京城。

我不死,我永远不会死。

皇帝只当没听见我求死的话,轻言细语:“如果是因为那些风言碎语,让你觉得自己不相配,锦绣儿,你不必在意。你们还没有正式办过大婚,我做主,风风光光为你再办一场。”

我却回答:

“我自小长在锦绣乡,后随他流放边关。一路上吃尽苦头,供养他考取功名。我若不配,这世界上,就没有人配了。”

“我想同他和离,不是因为自轻自贱,反而是因为我自尊、自爱,从不看轻自己。”

我跪地,面向皇帝沉沉叩首:“请陛下赐臣女一封和离的旨意,或者,赐臣女一死。”

我前半生皆受困这一对父子而活,后半生,我只想山高水长,与他们再不相干。

——不自由,毋宁死。

一道和离旨意,点燃了整个京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睡不着觉。

而我一夜酣眠,第二日容光焕发带着早已装备好的马车商队浩浩荡荡出发。

我南下,盘下了一个酒楼,当起了我的女掌柜。

胡叔很高兴:“沈娘子!”

我笑的明快,抬手把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胡叔,要改口叫我赵掌柜啦!”

胡叔抚掌大笑。

“什么,沈娘子回来啦?”

“呸呸呸,我这张嘴该打,赵掌柜,好久不见啊赵掌柜。”

7

五年过去,这里已经建的像模像样。

沈元带着儿子远赴边关,望着我神色复杂。

衣着简朴,面色容光焕发。

早就不是他记忆中苍白粗笨的模样。

这些年,我把自己养的很好。

我淡淡笑:“中书令大人。”

沈元显然没有想到传闻是真的,这处荒蛮之地被赐名同庆关后,竟然真的让我慢慢收拢人心、掌权,变成了商旅通达之地。

更在今天,以同庆关娘子的名义招待朝庭使臣,督办军机。

我低头笑了一下,眼角就有了些细纹。

他看的呆住,又深觉无趣:“沈赵氏,你老了 。”

我这酒楼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吃酒客总是乐于和我分享这位前夫的倒霉事,来逗我开心。

例如中书令府宅馈操持的一塌糊涂,仅仅三月就入不敷出变卖商铺。

例如中书令府中柳音纳进门许多莺莺燕燕,打成一团,被人参了一本家风不正。

例如中书令这两年江郎才尽,再也没有以前那样多奇绝的点子,频频出错,官职不升反降。

例如中书令来寻我的前一天晚上,刚刚新抬进府内一房新人。

我不是很在意长相问题,只是更正他的称呼:“中书令大人,请称呼我同庆关娘子。”

我礼节性的一笑:“请记得,我们在五年前就和离了。”

沈元莫名的想要反驳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和离这件事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

我六岁就和他定下婚约,按照他的喜好被关在阁楼教养了将近十年,又陪他在风沙边关度过了十三年。

难道不是这一辈子都该属于他吗?

怎么会发生和离的事情?

我怎么会有和离的念头?

恍恍惚惚,就像是做了一个梦。

我没义务解答他的疑惑,把目光放向这场宴会另一位应当关注的人。、

沈晗光。

五年不见,他已经长高了不少。

他的目光胆怯的闪动,望着我身侧一个梳着发髻的女童。

女童从大厅跑上二楼,抱着宴客的鲜花。

甜甜的唤我:“娘亲,花花拿来啦。”

8

沈晗光不受控制的转头。

沈元呼吸一滞:“这是,你的孩子?”

我把女童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询问:“宴会晚上开始,两位稍作休整,还有其他事情吗?”

有礼貌的话应当是不该有了,我起身,抱着女童准备离开。

沈晗光却低声说:“娘——亲,我能和你聊聊吗?”

我被扯住袖子,头痛。压根也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不是?

他的第一句就是:

“这些年,我过得不好。”

我的内心:哦。

听到这么多消息,长脑子的都知道你过不好。

但是关我什么事,你能怪谁呢?

我抱着可爱的女童,耐心短暂上涨了那么一个香头。

“这种事情,你应该去找你的继母。”

沈晗光有些恼怒:“你怎么能这么无情。”

“这些年你连一封书信都不肯寄给我。”

我谆谆教诲:“大少爷,你知道从边关寄回一封书信要浪费多少人力马力吗?有这些钱,我不如多给同庆关的百姓买些食物。”

沈晗光的面色几经变换:“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如这些面黄肌瘦的贫民重要?”

我的脸色唰的一下子落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被送来建功立业准备入朝堂的人,竟然还是这么一副自私自大的性情。

女童不舒服的挣了挣,我立刻用力掰开他的手。

沈晗光面露震惊。

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妇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更加不敢置信,他在我的心里,竟然已经不是第一位了。

我会为了其他孩子,生生掰开他的手,打断我和他的相处。

我转身离开。

沈晗光怔怔的望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背影分外眼熟。

他忽然想起来年幼时我在案板上砰砰剁着猪骨,他躲在桌板下面温字读书。偶尔我对他笑意盈盈,拿一两个铜板,让他去买糖人吃的模样。

他会从桌案下面钻出来,攥着铜板跑,回头的那一眼背影,与现在一般无二。

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属于他了。

9

我合该想到,只有沈元这样穷追不舍又自私的性子,才能教养出来自私的沈晗光。

沈元也缓缓踱步到我跟前,面色复杂:“锦绣儿,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无情的。连自己生养的孩子都留不住你。”

就好像我犯了什么滔天大错,该以死谢罪。

我把女童放进乳母的怀里,让她抱去睡觉。

转身冷冷盯着他。

“中书令大人,现在不是接待规章里应该有的会面,现在你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沈元表情难堪。

站了很久,久到我觉得无聊,想要转身离开。

他低声喊我:“锦绣儿。”

我脑袋上的青筋突突跳动,一股火气不受控制冲上了脑子,活生生把我气笑了。

“沈大人,今天这是你第二次僭越。”

第一次装傻充愣,叫我沈赵氏。

第二次不顾礼义廉耻,称呼我的闺阁小名。

堂堂中书令,要是连这点分寸都把握不住,趁早自请革职滚蛋吧。

他怔怔望着我:“夫人……”

要不说人性本贱呢。

我和他十三年婚姻,都没被他这么承认过一次。

现在不想要他,他反而上赶着。

我的袖口,露出一抹寒光,正好能让沈元看见这是把匕首的程度。

“沈大人,我最后再说一次,请自重。”我笑了笑,“您的夫人正在中书令府中呢。”

沈元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和离五年,他好像才真正意识到,我这个人,是真的全然将他从生命中剥离了。

太迟钝了。

我心中嫌弃,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

沈元却又发挥了十足不怕死的精神:“今日那个女童,是你的孩子吗?你又议亲了。”

他的语速很快,像是怕得到什么答案一样,只是一句带过,飞快又接上下一个话题。

沈元面无表情:“沈晗光长大了,也准备议亲。”

所以?

我的目光中表达着这个意思。

“我思来想去,还是由你这个生身母亲来替他去提亲比较好。”

这一下子,我的手直接按在他的肩膀上,匕首距离他的脖子只差一抬手的距离。

把他狠狠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沈元,你真的是不榨干我的最后一滴价值,就不肯放过我。”

我嗓音低沉:“是因为你和柳音的缘故,根本就没有几个好人家的姑娘肯来跳你这个大火坑吧。”

沈元成长了不少,现在还能面不改色。

“有这个原因,但最重要的,”他望向我,“是我想让你参加沈晗光的大婚。”

“我们当年匆匆忙忙,两根蜡烛就行了周公之礼,我想在其他地方留下和你大婚的记忆。”

他说:“赵锦绣,我后悔了。”

哦,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10

边关的一场小型战役。

曾经卖猪肉的屠户、摆馄饨摊的阿婆,被我请来侍弄花草的花匠,都从自家墙根地下挖出了刀。

沈元断掉了一条胳膊,痛得脸色发白。

我目光沉沉。

被皇帝派遣来这同庆关五年,我终于发挥了真正的作用。

我装作商户,和在同庆关生活十八年的真实经历,成为埋藏在这里的一根铆钉,摸清了附近几百公里所有明路暗道和物资情况。

在敌国举兵的第一时间,就带着军队杀了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半个月后,曾经被打退过的小国卷土重来。

半夜偷袭,被我误导,直接落进我的陷阱。

我还记得小时候混进守军·,有意引导纵容我受尽沈元侮辱嬉笑的那张脸,只是这一刻,那张脸上满是错愕和震惊。

我低声念着他的名字。

他是奸细,也是敌国将领。

而在今天,我亲手当着一众俘虏的面,将他人头斩落。

11

我是大雍朝历史上,第一个同封将军和郡主的女子。

我痛快的将自己当年做女屠户杀猪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讲给史官,史官云里雾里的走了,说书的倒是很兴奋,求着我多讲一些。

我的人生经历被封存进别号“娘子关”的同庆关编年史。

来京受赏,皇帝忽然从太监捧着的木盒里抽出一本书册,拍在桌上,厉呵:“赵锦绣,你好大的胆子,敢欺君罔上。”

我能屈能伸,毫不犹豫跪下。

“这本治国论,是你写的吧。”

皇帝瞟着我,哼笑了一声。

“他只会绕着这几本书反反复复跟朕打太极。”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无奈的笑了一下。

这几年,我倒是和这位皇舅父熟悉起来。

连欺君罔上这样杀人的罪名也过耳不闻了。

他站起来:“你的封号还没定,言官建议朕让你直接继承你母亲的封地和名号,但我觉得你的性格比较强烈,可能更想要自己的。你怎么想,是继承你母亲的,还是自己取一个。”

我想了想:“当年母亲因为个性张扬,急于脱困和求爱,胡乱嫁人,结果却进了另一个龙潭虎穴。我既不想等后人想起我们来把我们放在一起对比,也不愿意她被世人遗忘。我的封号——”

“就叫兴己吧。”

(全文完)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女屠户休了状元郎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