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敢情里头的弯弯绕还真不少，都快赶上天桥底下说书的了……”
一桩大案牵扯出那么多的陈年旧事，然而这会儿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了，老一辈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新一代的再跟着接上，可是死掉的人怎么说，这些个人难不成就白死了么，这偌大一个靖宫，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想那徐氏单凭一己之力，暗地里便拉下这么多人，像那季祎虽贪，却也只是小鸡肚肠，一味地贪钱，并不执着于那更高的位子，佞臣死了固然痛快，可权臣怎么办，权臣不爱财，也不求名，他们要的只是手里的权柄，这就跟皇帝有根本性的冲突，因为龙椅上只坐得下一个，皇帝最爱的也是权力，这两边可巧啊，眨眼就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且不说季祎，光说权臣，眼下跟前就杵着一个，上将军感念贵妃张氏，却也对后宫里的嫔御动了真心，这情况该怎么说的，按照他那样霸蛮的性子，硬逼他交出虎符，还不如乖乖地拿美人去换，可关键在于皇帝跟贵人本是一体，总不能我再凭空捏个珍贵人给他，要给早给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好容易把人钓上了钩，临了却是这般收场，我真是自杀的心都有了。
“真不知道贵妃听了会是个什么想头……”
我这么感叹着，感觉母妃要真是泉下有知，大概也不会高兴到哪儿去的。
难怪啊，难怪梁多鱼那小子老劝我别急着入东明殿，靖史里头写的的确是五花八门，且没什么好事儿，单是随手挑出一卷就够看的，最太平的圣祖一朝也是精彩，圣宪皇后被废后压了足足二十年，结果死后倒是无限哀荣，与圣祖合葬，而那废后却连皇陵都没躺进去，被皇祖母下令将坟迁回娘家去了。
……别说是母妃了，就父皇刚登基那会儿也有不少故事，光是和生母昭圣太后斗法就斗了差不多十来年，又为着废后立贵妃的事儿跟朝臣三天两头闹一顿，单独立传都够瞧的。
“……幸好你藏得深，也不是那种多话好显摆的人。”
心里到底有些埋怨，可惜不好明着和他争辩，我便指着万朝空的鼻子，调侃道：“否则这事儿要是叫温定知道了，怕是连先帝也容不下你了。”
亏得姑姑还替他们万氏说话啊……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万朝空首先就不是个好打发的。
“贵人是在替臣担心么？”
万朝空听我这么说，便轻笑一声，似是有些感慨：“担心倒是不必了……不过按张氏的性子，怕是避嫌还来不及吧。”
“……”
这人到底是有多了解宫里的事啊……
说好的在西疆一待十年呢，眼睛都长在上京里了是吧？
我瞥他一眼，问都懒得问了。
有时知道的太多，真不是好事。
“这些话我从未告诉过别人。”
万朝空笑笑，待我依旧温柔，柔的掐出水都绰绰有余，跟含凉殿里的凶神压根就不是一个人：“这会子就只有你。”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
我斜了眼，到底是不大痛快：“亏我还当是什么，原来还是借了温定皇后的光是么？原来刚才说的千好万好都是骗人的，将军说是喜欢，其实也还是有自己私心的吧？”
只是为着当初贵妃一句善言，便感念至今，又因为贵妃与父皇琴瑟和鸣，便不出手干预，而是只身一人前往西疆，转眼便是十载……
这样的万朝空，莫说是母妃，连我这么个素来不讲感情的人都被感动了，可见咱们上将军实在是个痴人。
明知是痴心妄想，然而还是痴。
“当年季祎专权，多少人无辜受责，幸亏有张氏出面……
万朝空并不介意我使性子，但凡小打小闹，他都能包含，此刻就笑道：“只是时隔多年，我纵然偶然会想起那么一件两件，说到底也不过是感激而已，并没有旁的意思。”
感激？
感激还对我这么好？又是抬举上官氏，又是明着和我这个皇帝较劲，难道真不是看我生的像母妃的缘故？
……
万朝空大约又习惯地将我当孩子来哄，也不记得我今儿个已经是多大的岁数。
“啧……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不屑地嗤了声：“反正人都已经不在了，是惦记是惦念都不重要了吧，何况贵妃在时就没你的份，成祖连死都不忘拉着张氏一起死，当初两人在宫里鹣鲽情深，形影不离，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母妃没进宫前好歹也是在平阳翁主府里开了眼的，什么人没见过，为人亦是虚荣且务实的；
彼时不说万氏如何，万朝空大约只是个四品缇骑，此等凡夫俗子自然没九五之尊来的耀眼，她自然不放在眼里。
一句话，也没指着能掐灭他腔子里那点子心火，只是心里一万个不愿输给母妃，可万朝空为何放着姜氏不管，偏要与我兜搭，到底还是沾了贵妃的光，这点我不承认都不行。
没办法，只能多废话些，为自己开脱，顺便找回场子。
“我说真的，你这会儿再念着她也没用了。”
回过神来，惊觉自己与他还是那般亲密，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又摸了摸鼻子：“这宫里个个都是心有算计，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可像贵妃那样实心眼儿的不多，她是从头到尾，都一心记挂着先帝的……”
所以，还是念着我比较好，至少张贵妃不在了，可我却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啊，何况灿灿不是总说我青出于蓝么，那意思便是说我生的比母妃还漂亮些，且心地也宽大不少，就如此刻，我并不在意万朝空心里是不是还想着别人，反正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死人，死人总抢不过活人，这世真理。
——总之，只要人是我的就可以了。
不用嫉妒，也犯不着郁闷，只要接受就好了。
我太了解自己，也太了解母妃是什么人，所以并不生气。
她自入宫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一辈子困在这深宫里，按民间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什么锅配什么盖，两人配在一处，不论外头看着多不像样，可只要自己心里认定，觉得合适，那便足够了吧。
……其实老夫少妻什么的也不是没有真感情，就算碍于身份，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至少两颗心是始终贴紧，晓得彼此是彼此的依靠，像父皇当初那么风流，含凉殿养了好几个漂亮的小宫女，然而只要贵妃冲过来闹上两回，这些宫人隔天便都被打发到别处去，再不见了踪影。
彼时帝妃两人之间的情-趣，旁人大约这辈子也看不懂。
我也看不懂。
“这些话其实并不要紧，就是此刻跟你明说，贵人大约也不会在意吧。”
许是因为珍惜，所以就格外的看重，万朝空在我额间轻啄一下，又是老调重弹：“只是你我之间非得这么积粘么，我自认不是小气的人，可每每见你，却只能挪到夜里，还得分出心神候着圣上，这样未免太折磨人了些……”
以往二人私下见面时，天色总是暗暗的，瞧不真切，万朝空提了几回，无奈我却觉着这样很好，叫人很是有安全感，于是死活不答应。
“那不成啊……”
我也学着他的口气，低沉道：“圣上怎么也是我正经的主子，至于将军你嘛……”
我想了想，嘴里又蹦出个词，可能就是为着气他的：“顶多就是个奸-夫吧。”还是憋着劲不干好事儿，官方认证的那种正牌奸-夫。
刚说完，鼻子上便又挨了一下，揪的我大喊一声：“撒开！疼死了都！”
万朝空见我都憋不过气，又横竖拗不过我，便只好松了手，又朝我嘴上亲了一记，好堵住那一连串气鼓鼓的叫唤，而后才笑道：“你既然是贵妃身边调-教出来的，必然是得了她几分真传，不然也不能把我跟圣上给一道收入囊中……”
这话说的，简直是坐实了珍贵人水性杨花的罪名，连他自己都骂进去了。
“现下只要料理完夷族王子入靖一事，届时只要圣上于四海内彻底立下威信，那离他归政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万朝空似乎很喜欢贴着我耳朵说话，眼瞅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宫门下钥前得赶回去，此刻便又开始泛起老毛病，连话也顺带着往歪里走，怎么都是不安好心：“你瞧，当初答应你的那几件事我可一直没忘啊……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贵人若真感动坏了，大可拿出些诚意来，臣谨领就是了。”
“好话都叫你说尽了，亏你还有这个脸的……”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不大想理他：“我说将军啊……你这话到底同多少人说过？难不成府里那些个莺莺燕燕就不管了？在我这儿拿什么大呢，你这份诚心摆到我跟前没用，总得让圣上知道，不然该受的猜忌还是得受着，早晚都得烧到自个儿身上，你就一点都不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