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灿老说前几回,其实前几回一点交集都没有,不过就是两人对坐着耍嘴皮子,心里都有各自的主意,我利用万朝空,想从他身上求一个说的响嘴的皇嗣,他也不闲着,仗着手中捏住上官氏一门老小,便要名义上的珍贵嫔替他在御前打探消息,两边既都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托底,发展起奸情或许更能水到渠成——再不济,多行些方便,安排些机会就是了。
但凡有恒心,没什么是做不成的。
就是太傅还不回来,我有些想他。
于是复又在折子底下写上一句:东出在望,盼卿早归。
写完,想到太傅看见这句话的反应,想到他无奈却又情浅的笑,心中便生出隐秘的欢喜。
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他的吧。
总有一天啊……
头天晚上被灿灿掐着点拖去睡觉,一早起来精神是好,小腹也不痛了,遂在下朝后的间隙里去寻了昌平,她这两天躲着不见人,想是探听到了什么,急需一颗定心丸下肚,否则觉都睡不安稳。
表哥是表妹的定心丸,我觉得我有义务过去替她开解一二,顺带帮她疏通疏通心理。
“姜氏也是福薄,本来人还好好的,突然一场大病,说去也就去了。”
我拍拍怀里的昌平,只感觉她那颗头压得我胸口透不过气来,然而面上还是要装的非常和善:“朕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也并不会责怪你,何况这事朕也有错,若不是上将军那日进宫呵斥朕一通,朕还不定要做出什么……”
我边说边叹气,昌平是个直性子,闻言便道:“圣上怎会有错,错的也是……也是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其实那日我传了信回去,只在信中略略提了提,根本就没有猜到那人竟然会是姜氏,圣上可千万不要误会啊……!!”
是,那信上是没提,只不过被我着意删减了几句话而已。
毕竟是要给万朝空看的,定是要叫人看了生疑,才会想着一气查到底。
当然,这些话,也一定是不能对昌平说的。
“都是朕不好……”
我苦了脸,顾及到昌平的感受,痛快地承认了错误:“是朕一时迷了心窍,叫你们伤心了……”
嗯,你们。
虽然用词上很有问题,只是昌平见我并无怪罪,还以为我不晓得是雍王府派人把太妃弄成那德行,不由得大松一口气,又听出我话中的意思,强忍下不耐道:“哦,1昌平这几日已经听说了,上官氏那个狐狸精又回御前了是吗,都说了这女人只会谄媚奉主,心眼多的要死,表哥你还留着她干嘛啊!”
“呃……”
我摸摸鼻子,这是普通人心虚之下都会做的动作:“其实上官氏虽然跳脱了点,又很爱惹事……不过上将军说的对,朕身边是该有人服侍,最好还是知根知底的,朕之前封了她做贵嫔,朕觉得自己或许也是喜欢她的……”
嗯,自己喜欢自己,没毛病。
昌平听罢更火大,好险没当着我的面就发脾气,忍了又忍,才道:“表哥来看熙儿就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嗯。”
我老实地点点头:“马上便要开春,你也该随着叔父回你们的封地曲沃,哦还有,上官氏如今依附的是万朝空,不比姜氏,早已被朕除了根基,掀不起风浪,告诉叔父不要对上官氏下手,这三年朕不会立后,不会再纳旁的妃妾,他委实是多心了。”
昌平:“……”
不管她能不能听懂,我把话说到,便只身走了出去。
走出来时,一看天气怎么这么不好,昨日也是这样,阴云笼罩,然而光是掉雪,却迟迟掉不下雨,敢情上京的天气也随了南方,落雨前阴湿,不落雨身上又发寒,好像有人拿钢刀刀背寸寸贴上肉来,总之冷的是透心凉,怎么着都不舒服。
梁多鱼唯恐接下来要下雨,忙上来打伞,被我挥手拦下:“天气好的很,遮什么遮。”说着就又朝含凉殿的方向走去,轿撵都不坐。
上回姑且是把万朝空应付了过去,可惜回来越想越觉得麻烦,不知道上将军脑子里是什么想头,关系再近也不能直接上手,人欲取之必先予之,若想取信此人,便少不得透露些要紧的东西,不过问题也出在这里,说的太多反倒显得别有用心,所以这个度的把握很重要。
可能小皇帝最近消极怠工,态度时好时坏,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京郊的庄子仍是瘟病肆虐,好在这病不从活人身上过,人死后或烧或埋也就断了。
许有文早候在殿内,消瘦的可以,不过这次见了我倒是没急着哭,只躬身道:“圣上。”
感觉许有文这个朝散大夫实在是太水了点,都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坐上这个位子的……
我都不稀得去看他,只淡声道:“又出事了?”
许有文严肃地点头,道:“京郊的人如今都暂且安置妥当,臣特来请圣上示下。”
又来了,他又来了……
这几日万朝空大刀阔斧,內宫的宫人已查过大半,包括那日许有文递来的折子,期间到底经了多少人的手,严刑之下必然有人肯吐真话,只是这样一来,上将军的名声难免更差了些,什么杀人不见血,什么生性残暴,什么动不动把刀架在皇帝脖子上,恨不能代笔朱批……总之这样的闲话传出来,想收也收不住,导致的后果就是宫人现在看着我倒是胆子很大,然而万朝空一进宫,这些人就怕的跟什么似的。
对此我也很无力,因为我也不敢跟万朝空去理论,他出手整顿内宫的样子好可怕,我也有点怕他……
“此事不要让太傅晓得。”
我叮嘱他:“朕回头自会与上将军商议,你先退下。”
“可……”
许有文欲言又止,被我瞪了一眼,只好默默退下,显得很是憋屈。
我也很憋屈。
流民一事真是老大难,拖延至今还未压下去,上京渐渐多了些风言风语……内容说实话,不是很好听。
好在骂归骂,倒是没人敢明着批评皇帝,天灾就是天灾,年年都有,宫里圣上派下的恩典是定死的,白给这些无业游民蹭了一冬的饭,就这样都还有人挑拣,更有甚者,听说京城粮食富足,大老远拖家带口赶来的,混过今天不算,还惦记下一冬……只能说人心不足,见好就收的道理在他们身上尽数不适用,人总是自私的,有好事先顾着自己,等空闲了才能管别人。
“所以说大家都不容易。”
许有文的话灿灿也听着了,敢情灿灿也是忧国忧民的人啊,看着倒是比我还苦恼,沉着脸替我整理奏疏,不知是想起什么了,此刻便怅然道:“上官氏没迁至上京时,原籍在冀州府,有一年也闹过瘟病,这东西怪吓人的,后来找人做法,一会儿说是邪祟入侵,一会儿又说是这头冒出旱-魃,最后勉强扎了几对童男女祭天,一点用都没有。”
“这也没法子,怪不到皇帝头上,便只能拿这些个莫须有的出来现眼。”
我也很惆怅:“怎么办呢,太傅大人不在,万朝空一人又大权独揽,偏这这会儿又离不得他,唉……”
灿灿见不得我憋屈,却也不得不承认:“不是才叫他跟雍王分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有事也等太傅回来再说……”说着又替我揉了揉肩颈,宽慰道:“不要急,总会有办法的。”
有些事就是这么无奈,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只能反过来讨好他,甚至都不能叫旁人有拉拢的机会,否则底下人联手,对皇帝而言便是万劫不复,废立只在一瞬,越是高位就越是小了胆子,我自认我并不能做到那一步,没那个底气,就不敢去赌那个万一。
“是,等过了这一截,等朝中格局焕然一新……”
我喃喃道:“雍王不得不除,父皇当年心软,留了这么一祸根,如今换了是我,便断不能再容着他们……”
可惜不能明着来,傅氏皇族素来有骨肉相残的传统,只是说到底仍是一家子人,弄死叔父的罪名我担不起,我不想做暴君。
说来说去,似乎就只有一个‘等’。
“……”
灿灿说出了我心声:“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且看着吧。”
我说道:“如今暂且料理一个姜氏,已经是这么麻烦,万朝空不也说了么,不过是先帝在时闹出的一桩乌龙,说来还是父皇对不住他。”
灿灿已经从我口中了解到姜氏与万朝空之间的渊源,闻言也是长叹:“我原就劝你,好端端地招惹他做什么呢,大凡处在这个位子上的人哪会这样容易容你抓住把柄,如今是骑虎难下,只能照着咱们定好的路子走下去了。”
……是啊,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母妃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我扶上皇位,可女子为帝,终究不是长久之事。
偏生我又舍不下这一场荣华,这一世的富贵,宁愿死在这把龙椅,也断不肯让给旁人。
就是知道它来之不易,所以才倍感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