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爷这不成体统!”稳婆和丫鬟们想要拦着,“女子分娩本就血腥,加上小王妃难产,这景象着实不够体面,看不得看不得啊!”
她接生二十余年还没遇到过男人非要陪着生孩子的。
“滚开!”
男人怒喝。
京城外早已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这场京都保卫的血战是在一个女人的支持中撑下来的。
傅辞渊已经没有任何的心思矗立战场。
得知温杳临盆,他掷下刀剑闯城而入。
里屋腥味冲人发憷。
温杳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狼狈不堪,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胡乱的黏在脸颊,她没有了平日里恬静安宁的神色和面容,剩下的,唯独痛苦。
她正受着煎熬。
甚至连喘息都要断去。
“傅辞渊……”她好像听到了丈夫的声音,颤抖的手被紧紧包裹在掌心。
“我在,我陪着你,绝对不离开半步。”
傅辞渊跪在床榻边,哽咽的泣不成声。
稳婆满头大汗,不断的催促激励。
“小王妃,您再坚持坚持,用点力……”
她抓着傅辞渊的手试图让自己能够有勇气为孩子再争取一点机会,可是……她真的好累,浑身虚脱颤抖的几乎连嘶喊都像是失去水的鱼。
难以呼吸。
“傅辞渊,我好痛……”她的眼泪拼命往下掉。
傅辞渊吻着她指尖,恨不能替她尝遍所有煎熬:“她说她很疼,不生了,不生了好不好!”
他万军之中孤身奋战也从未有过这半寸的慌张无措。
他恨自己不能体会,可心痛如绞。
“这、这孩子生一半,哪有不生了的道理……”稳婆也急,看着浑身是血的小王爷捏碎了案边的花瓶,活像是要捏碎她的脑袋,“快快快,快了……小王妃快了,孩子,孩子能看到脑袋了……”
房内的沉闷终被嘹亮惊醒。
婴孩的啼哭似恰灼了云边沉谧的曙光。
破开层层雾霭,扑面而来。
傅辞渊久久不能动弹。
温杳满脸的水渍不知是眼泪还是汗珠,她筋疲力竭地连睁眼都没有力气,呼吸轻弱好像随时会断去。
他跪在榻边,小心翼翼擦过她的眉眼唇瓣。
听闻婴孩啼哭闯进来的温家女眷不敢吱声。
足足三个多时辰,她们从未见过那么狼狈卑微的傅小王爷,眼里除了心疼再无其他。
“不好了……”稳婆刚收拾完小宝宝,面色一变,“见血了!”
产妇大出血,绝不是什么好征兆。
……
武国侯府乱成了一团。
从天黑至天明,又到天黑。
洵武等人赶来却不敢踏进门去,他知道肃王妃生了,是个小世子,可是她没有醒过来,至今还没有。
傅辞渊没日没夜的守着,寸步不离。
京城的骚动好像经过一天一夜终于安宁了下来。
闻人瑄的“东征军”在温家卒和彭城外营的夹击下成了瓮中之鳖,尤其,宫内一片安静,并没有任何关于二圣殡天的消息传出。
小公爷便知道,内乱失败了。
他就是活脱脱的乱臣贼子。
如今,勤王救驾的人,变成了肃王殿下。
功亏一篑。
五万东征军被杀的只剩千余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坍塌的城楼,破碎的城门,还有百姓被烧毁践踏的房屋,断壁残垣,百废俱兴。
六部大人多次请求傅辞渊回宫主持大局,他置之不理。
半身血衣至今未换。
李康安候诊完,悄悄退出门来,万君梅和乔柳将他拉到一边:“李太医,杳杳什么时候会醒啊?”
“肃王妃分娩耗神虚脱又出血过多,身体垮了大半,你们不要惊动她,也不要……”他顿了顿声。
也不要告诉王爷。
里面的男人失去了所有的意气风发,若是知道自己的妻子可能醒不过来,李康安不知道傅辞渊会做什么。
他竟莫名产生一种无法控制的惶恐。
“您什么意思?”
“造化,说句不中听的,肃王妃若是哪日在昏睡中香消玉殒也未可知。”
乔柳一下崩不住情绪就哭了出来:“您,您不能让那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亲啊……”
“她,她都还没有看孩子一眼呀!”
“您是太医,您怎么能救不了她!”
“李大人……”
外头的窃窃私语带着哭腔,傅辞渊其实心知肚明。
榻上的姑娘面无血色,毫无动静。
不远处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惊动了府内女眷纷纷哄着。
傅辞渊却只是低头亲吻了温杳微凉的唇畔。
他站起身,第一次,踏出了武国侯府。
……
大理寺牢狱。
闻人瑄就被关押在此处。
他没有负隅顽抗,天生的戏子识时务为俊杰,既然失败了,就只能俯首称臣。
他靠在草席,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仔细听的话,会发现是《莺莺传》。
这模样一点也不像是个乱臣贼子,倒像是出世不如尘的小公子。
傅辞渊打开牢门,冷眼看着他。
“杳杳难产,至今未醒。”
闻人瑄的声音顿了顿:“至少,你有孩子了。”
他听到狱卒门这几天的窃窃私语。
肃王妃生了个小世子。
“我本有机会可以杀了他。”闻人瑄又多加了一句,可是,他不想伤了温杳。
傅辞渊睚眦欲裂:“温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王会把你们闻人家族的每一个人都千刀万剐!”
闻人瑄讽笑起来:“好,黄泉路上我有温杳相伴,你呢?”
呯。
看起来纤弱的男人被重重击在地上,傅辞渊欺身而上,掐住他脖子,手中银刃已刺穿了他的肩膀。
血流如注。
闻人瑄却不知痛的还在笑。
“温杳活着是我傅辞渊的妻子,死了,也是我傅辞渊的新魂,哪怕上黄泉路,本王也不会允许任何人碰她!”
肃王向来的清冷凉薄消失不见,浑身上下是萦绕不散的狠戾与残酷。
“可笑啊傅辞渊,是你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在临盆前如此劳累重负,你要怪,就怪自己!是你把她害的如此凄惨!”
“傅辞渊,你这辈子杀过多少人,踏过多少尸,你问问上天、问问阎王,你这条命够不够偿还!”
“你拖累了她,还要霸占她的来生不成!”
傅辞渊的眸中血丝乍现,但却没有爆怒。
他只是缓缓的收了剑离开大理寺,去了宫中。
如今沈钰已被关押冷宫,九五之尊得到了太医院的精心照料,虽还未醒但精气神有了好转。
书房案几上堆着厚厚的折子,都是这段时日无人处理的。
傅辞渊轻步坐上九龙御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