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辞渊离城的日子,是冬月初。
薛太君自打知道那些觊觎后,就叨叨着不多相送。
温杳羞了三天终于跑出院来,只是一头扎进了伙房。
顾兰蘅就悄悄在门口问:“明儿个傅大人可就要走了,杳杳不去见见吗?”
平日里他们三天两头的凑一块儿,反是到了离别,竟连话也不说。
温杳没吭声。
那头行馆内,该收拾的早已装箱运上马车,文书成册堆放,整理的干干净净。
傅辞渊在书房内来回徘徊,踌躇踱步了一个时辰。
连洵武都看出自家主子心不在焉。
“主子……要不然,今晚去一趟温府吧。”他在外头轻道。
没得到回应。
“小郎你真笨,”洵文指尖勾了勾男人下巴,一手指腹涂抹着唇上的殷红胭脂,一手捏着腰际细金折扇,“现在去了,明天可就走不了了。”
卿卿我我,怕是魂都要掉一大半。
直到斜月高升,街头的喧嚣逐渐平静,傅辞渊熄去书房烛火,出了行馆,鬼使神差来到武国侯府。
院中早已熄了灯。
温杳的房内也一片漆黑,小姑娘呼吸均匀,像是疲累至极已经睡着了。
男人有些嗔怪她“没心没肺”,离别在近,唯独他依依不舍,念念不忘,三更半夜还想着要来看看。
他坐在屏风后,手中揉捻着那只阿黄荷包。
就那么静静地,一直呆到东方鱼白才离开。
温杳醒的也早,起来时便嗅到房中有些淡淡墨香书卷夹杂着雨后山水的甘冽气息。
傅辞渊?
她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今天是小世子出城之日。
不用夏菡在外头叫起,温杳已经换上罗裙钻进厨房,片刻,快马一鞭,朝着城门口掠去。
城门大开,出行的队伍旌旗遮天。
两列军行开道,骏马乌黑束着繁边流云带,跟着的马车烟锦灼丝,皇亲国戚的排场从来不输任何人。
听闻后头追赶来的疾驰马蹄。
“七姑娘?”洵武认出来了。
温杳驾着枣红骏马,衣裙猎猎作响,翻飞如同风中的蝶蛾。
他示意周围列队退开。
温杳翻身下马就要钻进马车,却叫里头伸出来的手狠狠一拽,她跌进珠帘就被稳稳当当的搂住了,男人灼热的呼吸落在耳后,下巴正搁在她肩窝。
“到底是来了。”他刻意慢行就想着小姑娘会不会追他一路。
温杳心头狂跳,因为驱马背后微微汗湿:“你别把食盒打翻了。”
这才发现,小姑娘提着个红漆四层八格的木箱,她把锡扣解开,竟从里头数数叨叨的搬出了十几样小吃。
“……你这是怕本官在路上饿死不成?”
傅辞渊满心欢喜,想必是温杳亲手所做,难怪昨夜见她有些疲累。
“好心没好报,”小姑娘抱怨着,却心甘情愿的很,她侧过脸支支吾吾,“你……你回京了,照顾好阿黄。”
傅辞渊忍俊不禁,捏着腰下荷包:“好,除了我,谁也不给碰一下。”
温杳这才放下心来,扭扭捏捏地想爬下马车去。
“杳杳。”
傅辞渊出声。
小姑娘立马回头望来,眸光水润,期期艾艾,眼里是藏不住的万般不舍好似微微凝红了眼尾。
傅辞渊只觉心上叫重重砸了块石头。
他印象中的温杳哪怕满门男丁灭口也没有熄过讨要清白的斗志,哪怕西北大战在即也敢只身面对姜震髯的水贼,她受过伤,吃过苦,从没有因为委屈掉过眼泪。
可就是那装着满不在乎又透亮的瞳珠,叫傅辞渊心神颤动。
他欺身上前突然擭住温杳下巴,翻身把人压在身下,俯首吻上她的唇。
“真想就这样把你带回京城去,管什么武国侯府和皇家恩赐!”抢回去做肃王府的“压寨小夫人”就是!
马车外。
洵文撞了撞洵武的肩膀:“武小郎,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姐姐说?”
她是来给主子送行的,腰肢款摆,裙下那双长腿若隐若现,勾人心魂。
洵武别开眼:“多穿两件衣裳。”
“哟,怕奴家被别人占便宜呀?”
“怕你给冻死。”
洵武没什么风花雪月的情商,只觉得跟前女人妖娆风骚,怕是能在彭城作妖起来。
洵文翻了个白眼。
养不熟的小郎君!
温杳好不容易从马车里给放出来时,面颊通红,唇上的口脂都叫人给吃了个精光,身上还披着傅辞渊那件山河玉带金丝蟒的绣袍。
洵文哼声,话是说给洵武听的:“看看主子多体贴!”怕天冷给小姑娘添衣呢。
“等我回京给你寄两百斤的棉袄。”洵武一本正经。
神他娘的棉袄?!
洵文只想拧掉小郎的脑袋。
傅辞渊吩咐着洵文将温杳送回侯府,旌旗列队再次前行。
洵文的马车里带着细微胭脂香,却不叫人反感,这世道敢于穿的热情大胆又露骨表达爱意的女人可不多。
“文老板打算在彭城做什么生意?”
温杳心知她是傅辞渊留在这儿的人,放心的很。
“七姑娘知道奴家是什么行当的,”女人抽出腰间的金折扇,那扇子比寻常的小了一半儿,在她纤纤玉手上却觉精致无比,“我要在彭城落个淮阳酒楼,几天后开业,还请七姑娘赏脸。”
她早已盘下了地做好了装修,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一定。”温杳点头。
“只是近来这彭城风言风语的,昨儿个东家的刘大娘子要立贞洁牌坊,今儿个西家就挂了‘春到青门柳色黄’的联子,好戏一出接着一出。”
春到青门柳色黄,一梢红杏出低墙。
“温家是忠烈,顾兰蘅是忠烈遗孀,代表着城中地位最高的贞洁烈妇。”她加了句,是彭城楷模。
“大嫂身家清白,誓要为大哥守身如玉不再二嫁,多谢文老板提醒。”
洵文的意思很明确,彭城有人在传顾兰蘅的闲言碎语,一旦声誉受损,铺天盖地来的指责会淹死那个大家闺秀。
温杳道谢。
这会儿,武国侯府的女眷们都挤在府门口探头张望,一看到温杳回来,立马鸟兽散去。
可不是,送小情郎回来了呢!
温杳脸一红,奔回自个儿小院,夏菡就凑上来采访:“小姐,您现在是什么心情?”
自打发现了小世子和七姑娘的关系后,每个人都在吃大瓜。
咳!
温杳昂首挺胸:“此时此刻,我只想吟诗一首。”
她进房摊纸,咬着笔杆子想了半天,终于写下千古名句——
傅辞渊离开的第一天,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