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足回首，微笑道：“二皇兄。”
“密疆那片，无论气候还是饮食习惯，皆与京都不同，你从小没怎么出过远门，这趟想必甚是辛苦，听说前几日就回来了，却一直没来上朝，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以兄长的口吻，说完这番话之后，炎王挠了挠鼻尖，自个儿倒觉出几分别扭来。
他们兄弟几个的感情，素来谈不上多亲和。
幼时尚能打打闹闹，玩在一处。
不知从何时开始，彼此之间就像隔了层什么。
可能因为，各自追求的东西不再相同。
凤眸微敛，容漓道：“多谢皇兄关心，确实有些水土不服，不过已无大碍。”
“父皇日渐年迈，作为儿臣，有些事，我们或许应该多加体谅，君乃天命，但辅佐者亦能为天下而就，既有心，父皇定是看在眼里的。”容熠语重心长道。
唇角笑意不减，他的眸底却是滑过一丝薄凉。
君乃天命？
呵，他从不信命，否则早在多年前，怕是早就葬生于天命之手了。
在庇佑下成长的人，就是天真。
二皇兄该不会以为，以容玚的心胸，一旦登上帝位，仍会放任庄家的存在，继续安心受其辅佐？
简直可笑至极！
当然，他明白对方此刻的意思，无非是出于种安慰。
虽然，自己并不需要。
“皇兄所言极是。”
觉着皇弟的确没什么黯然伤神之类的情况，本就不擅长劝慰别人的炎王松了口气，正准备说起另一件事，一道尖细的嗓音插了进来。
“三王爷，圣上宣偏殿晋见。”
容漓微微颔首：“先行一步。”
“啊，好，好……”炎王暗暗叹了口气，寻思着姜姑娘的事，只能找机会再提了。
行至殿外，里面传出一阵剧烈的呛咳声。
领路的小太监很自然地说道：“圣上这是老毛病了，每逢换季便如此，只不过今年似乎更严重了些……”说完，不见身旁之人有任何回应，不禁偷觑了眼，靖王殿下神色如常，像是完全没听到。
小太监默默闭上嘴，没再多言。
屋子里，余公公又是递参茶又是拍背，忙活了半晌，南肃帝的气才顺了下去，靠着椅背微微阖上双目，眉宇间露出一丝平时不易被人察觉的苍老及疲惫。
“来了。”开口间，那些多余的神色转瞬即逝，只剩威严。
仿佛戴着这副面具，就能永远镇住所有人一般。
容漓心中冷笑，面上不显：“是，父皇。”
高位上的人不说赐座，便没人动，而他也无所谓，就这么站着。
沉默片刻后，南肃帝道：“听说，此次白鹫城之行，你将新纳的妾室也带上了，而且那女子还帮了你不少忙？”
他垂下眼睑：“是。”
“嗯……”帝王沉吟着，朝下方投去打量的视线，触及那清隽的眉眼后，又刺痛般缩了回来，支着额瓮声道，“既有功劳，改日领进宫来，见一见。”
闻言，容漓倒是感到有些意外。
一个连自己婚事都漠不关心的人，竟会在意起他府上的侍妾。
就算通过白岑之口，得知姜念卿一些不俗的表现，按理说，也不至于突然有此念头。
但不管对方的意图是什么，既然准备动手，那有些惯例，可以开始试着打破了。
“她生性烂漫，不懂规矩，恐有负圣恩，儿臣认为，不便进宫。”
南肃帝说这话，并没有询问的意思。
这么多年，他早习惯了匆匆交代几句，然后摆摆手将人赶走。
因此当听到拒绝的言辞时，不禁微微怔住了。
这时，一名公公踱着碎步走近，站在门外犹犹豫豫开口道：“皇上，翰林院那边……”
“怎么了？”帝王皱眉，面露被打扰后的不悦。
太监暗付着早知便不来传这个话了，硬着头皮惶恐道：“说四殿下已经好几日没去上课了，张学士担心月末您问起……”
“所以先来提前告知，好让朕有个心理准备，是吗！”南肃帝一拍扶手，“不成气候的东西，去，叫他立刻滚过来！”
容漓勾了勾唇角。
四皇弟可真是不死心，明明每次除了挨骂得不到半点好处，却还是一次次要用类似的方式，来吸引这人的注意。
何必呢？
“儿臣久不入宫，打算去一趟元仪殿，既然父皇要教育四弟，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不知是元仪殿三个字勾起了什么回忆，还是这擅自做主的态度令帝王诧异。
对于他的无礼，南肃帝未置一词，只注目着那道颀长的背影大步远去，久久未能回神。
元仪殿的主子，是丽妃。
入宫时，不过是个昭仪，后来由于与柳贵妃姐妹情深，被皇上顺手抬了位。
然而，宫人们都道，成是柳贵妃，败也是柳贵妃。
当年柳妃得宠时，整整七年，帝王未临幸过包括皇后在内的其他妃嫔，这丽妃自然不例外。
后来，柳妃死了，据说是失足落入池塘。
可令人吃惊的是，佳人香逝，帝王竟没有一点哀伤，七年的荣宠仿佛没在其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倒像是解开了某种枷锁般，开始肆意地宣人侍寝。
甚至于，曾一夜驭三女，荒淫无度，不甚唏嘘。
可就那么荒唐的情况下，丽妃依然没被翻过牌子，一直到至今。
有传闻说，柳贵妃并非正常死亡，定是犯下什么大忌，冒犯了皇上。
故作为昔日好友的丽妃，才会受到牵连，过着堪比冷宫的日子。
传闻毕竟是传闻，没多久就销声匿迹。
如同有些人一样，像是从未存在过。
前往元仪殿的途中，会经过一座荒废的殿宇。
容漓坐于软轿中，仰望着门头上方，那里原挂有一方鎏金牌匾，上书“凤寰宫”，昭示着不亚于后位的尊贵身份。
而如今，除了灰白的蜘蛛网，空无一物。
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跨进内殿，一股杏花的残香迎面扑来。
此季节，已是末期，不过落下枝头的花瓣，却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气。
当年丽妃花了不少银两，悄悄打点，才凤寰宫内的一些旧物弄了出来，其中就包括这棵母妃最爱的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