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胆小的大人来说,这场景的恐怖程度亦堪比板子真正落在身上。
刘辉昌埋着头不吱声,实际上早就两股战战,但他心里清楚,倘若招供了,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上头的水太深了,整条线捋下来,他所知道的,本就不多。
到时候恐怕非但没能将功赎罪,还会落得更凄惨的下场,一家老小,统统不能幸免。
不如死扛着放手一搏,至少能护家人下半辈子无忧。
思及此,刘知县闭上眼,默默握紧双拳。
板子高高扬起,夹杂着呼呼风声落下,眼见着就要落得个皮开肉绽,血溅当场,一名侍卫从后堂匆匆跑近,附耳几句。
“慢着。”
炎王开口的同时,那板子恰巧停在了距离身躯不足一寸的地方。
一头冷汗,濡湿了刘辉昌的鬓发。
容熠站起身,问道:“安大人何在?”
“下官在。”安世宣已是知命之年,头发花白,腰背依然挺得很直,可见其刚正不阿的脾性。
“随本王前往那名小吏的坟头,至于刘知县,禁足于县衙后院,严加看守,不得外出走动。”
这句话,突如其来,令在场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前一刻还一副恨不得将刘辉昌当场杖毙的架势,怎么下一刻居然就轻描淡写了?
唯有容熠自个儿明白,这通不问青红皂白的讯问,只是想诈一诈对方,他还不至于真的屈打成招。
当下属搜不出有力证据时,也只能暂时停手,去查另一条线。
徐徐前行的马车内,容熠看向自始至终都十分配合且毫无袒护之意的孙航,似不经意的说道:“孙知州认为,本王方才的所作所为,是否过于鲁莽啊?”
“王爷的决定,下官没资格评价。”孙航恭恭敬敬道。
“此话怎讲?”他微微挑眉。
“本就是下官管辖范围内的事,却没有处理妥当,致使圣上操心,还累得两位贵人不远千里的前来查明,虽然下官问心无愧,但到底满心惶恐,终究是无能,辜负了朝廷的栽培及厚望。”
不得不说,这番话真是既漂亮又不显谄媚,加上那不卑不亢的表情,真诚得恰到好处。
容熠没再说什么,陷入兀自的沉思中。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山脚下。
小吏的家属得到开坟验尸的通知后,已经早早的来到现场。
老实巴交的父母,以及一双弟妹,那小吏年纪尚轻,还未娶亲。
安世宣见着坟头,心中不免感到怅然。
数日前还活生生的人,没想到再见已隔阴阳,那孩子看着挺面善老实的,怎么会……
仵作是炎王让人去临县请来的,经过再三检验,返身道:“禀王爷,此人四肢没有任何挣扎禁锢的痕迹,腹中亦无药物残留,的确乃自尽而亡。”
容熠走向那几名跪在土坑旁的四人,居高临下道:“你们的长子,在外欠下赌债之事,先前可知晓?”
父亲垂着头,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地,不敢开口,那母亲红着眼眶,鼓起勇气,颤颤巍巍道:“禀大人,草民等确实有所察觉,可起初以为他不过是……好奇,玩玩而已,没想到,竟胡作非为,酿成了大祸!”
他取出张纸展开,递至那妇人眼前,厉声道:“这是你儿子的遗书,承认先前所做的一切,皆为伪造和莫须有的诬陷,不过是想威胁刘县令,借此敲诈一笔银子,谁知事情不小心闹大,自知难辞其咎,只能以死谢罪,你好好看看,确定这是他亲笔所写吗?”
妇人那双掩于袖间的十指倏地收紧,摩挲着粗糙衣衫,刮得干裂的指尖隐隐作痛。
苍老男人的头垂得更低了,而那双弟妹则睁着懵懂的眼睛,时不时偷瞄一下,但到底性子怯弱,像两只小鹌鹑般挤在一起,一言不发。
“假如有任何疑点或者隐情,尽管道出,即使无用,本王也绝不会怪罪。”容漓尽可能缓下口吻,语重心长道,“你们应该也不希望,亲生儿子枉死吧?”
妇人的肩头隐隐颤抖起来。
她当然不希望,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逝者已逝,倘若不按照灰衣人的指令行事,连生者也活不下去。
那些人的手段已经见识过,根本不敢有丝毫反抗。
不过,面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十分威严可靠的样子,或许……
这时,一道嗓音在旁响起:“炎王殿下,他们一家人胆子都比较小,您的长相又这般威武,要不然,还是由下官来问吧?”
容熠见这几人紧张到几乎昏厥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让位给孙航。
孙知州蹲下身,直视着妇人,露出平易近人的微笑:“不用害怕,只管如实回答。”
妇人心一凉,脑中浮起那宛如鬼魅般的话语:到时候,就按照我教你的,如实回答,懂吗?
她面露惶然,连连叩首:“求诸位大人饶命,是小儿一时鬼迷心窍,他已经以命抵命了,求诸位大人饶命啊……”
日头渐渐偏西,马车徐徐返城。
容熠靠坐车厢,不免感到有些疲乏。
并非身体上,而是心里头的。
明明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可就如同鬼打墙一般,毫无突破口。
自尽的嫌犯,翻供的证据,咬死了不松口的刘知县,以及看上去大公无私的孙知州。
难道,当真仅仅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诬陷?
马车于官衙门前停稳,一行人走了进去。
炎王满心烦躁,可放眼望去,根本无人商讨。
难道,让他去找那个一直跟在旁边闲闲无事的假靖王吗?
这时,一名官差匆匆走近,对着孙航附耳几句。
孙航脸色微变,抬头时眼中露出几分犹豫,双手搓动着,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如果有什么公事,便去处理罢。”容熠摆摆手,“今日奔波一天,时辰也不早了。”
“是,下官这就让人送两位先回府邸休憩,万事待明日再做商议。”
“嗯。”
容熠一边在脑中捋着线索,一边跟在孙航唤来的手下后面往门口走。
经过花墙的镂空窗时,无意瞥去一眼,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他一怔,停下脚步正欲看个仔细,对方已然消失于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