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太后觉得自个儿如同漂浮于水面上的一叶扁舟。
摇摇晃晃,沉沉浮浮。
恍惚间,她看见了很多人。
有父母,有先帝,有反目成仇的好姐妹,还有……居然还有柳妃。
温婉柔美的女子盈盈而立,微笑着对她福了一身。
其实她一直都清楚,柳妃是这后宫里唯一一个真正把她当作母亲来对待的。
可是她依然不喜欢对方。
因为那样一个女子,乱了后宫最基本的纲常,乱了她皇儿的心,阻碍了帝王前行的脚步。
她始终是这么坚定认为的。
“太奶奶?”
蓦地,一声稚嫩的童音响起。
水纹突然消失,一张模模糊糊的小脸出现于眼前。
“谁……谁啊……”
封太后吃力的睁开眼,哑着嗓子轻唤。
“是我呀,太奶奶。”
随着说话声,轮廓愈发的清晰起来。
白嫩的脸蛋儿,精致的五官。
清澈的眸子,眼瞳偏棕,眼尾微微上翘,鸦黑的长睫如同小扇子般忽闪忽闪的,琉璃色的眸光泻出,漂亮极了。
“你……你……”
老太后眯起眼,觉得这孩子十分眼熟,努力思索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
柳妃的孩子。
由于不喜他的母妃,连带着也不喜他。
每逢过年过节,玚儿和熠儿他们都会围着她,吵着闹着讨红包和糕点,而他,总是被柳妃牵着手,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双眼透着疑惑。
有几次柳妃不在,他也尝试着像哥哥们一样跑过来,但都被她冷着脸呵斥了回去。
可其实,她并不讨厌这孩子。
这么漂亮又聪慧的孩子,有谁会讨厌呢……
“啊……啊……”
老太后抬起手比划着,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显得十分着急。
容漓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淡漠的望着床榻上的老人,神色无悲亦无喜,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贴身宫女忙走上前,俯耳贴着老太后的嘴唇,末了不住点头:“是,是,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罢,急匆匆的离去,待返回时,手中多了两样东西。
宫女将其放入那颤颤巍巍、一直张开的掌心,轻声提醒道:“太后。”
五指合拢,捏了捏。
老妇舒展了眉头,抬起另一只手,对着小娃儿的方向招了招:“来,来……”
病危之人的脸色总归不怎么好看,笑起来更有点瘆得慌。
胖胖不免有些害怕,他回过头,一脸忐忑的看向自个儿的娘亲。
而姜念卿亦察觉到容漓锐利的视线,先是朝对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继而将儿子往床榻边推了推,鼓励道:“没事的,你太奶奶许是有话对你说。”
小男童壮起胆子,小步挪了过去,又甜甜地唤道:“太奶奶,您要说什么呀?”
封太后倚靠着宫女坐起,拉过胖胖的小手。
“给……给……漓儿……”
一封小红包,还有小油纸包。
油纸包打开,里面包着块过年才会吃的福字饼。
姜念卿不由怔住,下意识看向容漓。
男人神情未变,眸色微微转幽。
封太后睁着双混沌的老眼,继续断断续续道:“玚儿和……熠儿有的……你也有……”
姜念卿心下一动,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可或许谁都没有错。
错的,只是立场不同,观念不同。
她想了想,小声对儿子交代了句。
胖胖十分机灵,立刻脆生生道:“谢谢皇奶奶!”
“哎……”
这一声,像是最后一点遗憾得到了圆满。
吊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瞬间便散了。
老太后阖上双眼,撒手人寰。
屋子里顿时跪了一片,哭声起此彼伏。
守在外屋的后宫嫔妃及皇亲子弟们,也都跟着哀嚎起来。
袁家倒了台,袁后虽然暂时还坐着皇后的位置,但对于自个儿的结局是心知肚明,遂以全程几乎如行尸走肉一般,根本提不起力气去操办任何事。
而南肃帝本身身子骨也不太好,太后的离世,令他百感交集,当天也昏了过去,浑浑噩噩卧床不起。
于是,这场丧事连带着朝中大小政务,统统落在了靖王身上。
仲冬朔九日,封太后正式下葬皇陵。
同月望六日,袁皇后自请入皇家寺庙代发修行,称从此不问世事,为祖先祈福,辰王则自请封地叙州。
一拿到批准的圣旨,母子二人即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大势已去,保命要紧。
季冬朔八日,南肃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堪负荷,故退位,让位于三皇子容漓。
对此,朝中几无异议,毕竟早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靖王继位后,改年号雍宁。
次年开春。
万物复苏,鸟语花香。
上书房内,炎王殿下正在侃侃而谈。
“如今朝中军事稳定,皇上手下亦有得力干将,无需臣坐镇军中,臣愿以封地换取与西戎联姻,只求两国世代交好,此事对皇上有百益而无一害……”
“现任西戎王说了,不会把妹妹嫁给你的。”雍宁帝一边批着折子,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至于两国世代交好的问题,更不需要皇兄你操心,朕自有打算。”
炎王闻言,瞪向龙椅上的那个人。
虽然后来弄清楚了替身什么的只是个误会,可小雅儿曾经迷恋过对方那张脸,也确是不争的事实。
他本就满肚子不爽,如今又被三番两次的打回请求,更是火上浇油。
可偏偏,不得不忍气吞声。
因为这事,如果对方不出面,自己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娶到媳妇儿了。
“皇上您许是理解错了,臣的意思,公主不愿嫁不要紧,您可以主动将臣送过去,和亲,是不需要西戎王同意的。”
“和亲?”
紫檀狼毫顿住了。
雍宁帝抬起头,俊美的面容似笑非笑:“朕的二皇兄,庄太妃的独苗,庄老将/军的骄傲,大祁赫赫有名的炎王,将你送去和亲,此等羞辱男儿威严之事,就算朕能忍,他们能忍?”
“庄家自是早已首肯,至于母妃那边,更不成问题。”容熠胸有成竹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