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殿。
宫人们来来回回，照料着躺在龙床上的君王。
须臾，南肃帝沙哑的开了口：“都出去吧，朕想……咳咳……和三皇子单独聊聊。”
“是，皇上。”
姜念卿看了眼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随着众人一同出了殿。
不过她拒绝了前往侧殿休憩的提议，命宫女取来件大氅，一整个裹住后，就这么席地坐在了门外的石阶上。
此时已过子夜，天际愈发深幽，几颗星子点缀其上，闪烁着细微却夺目的光芒。
姜念卿屈膝托腮，饶有兴致地欣赏了起来。
她想，若是善心者死后真能成仙，那么柳妃娘娘一定正在天上俯瞰着这一切，露出欣慰的笑靥。
“漓儿。”帝王望着立于床尾的青年，眼眶微红，颤抖着深吸了口气，“朕好像……已经很久不曾好好看过你了，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你小时候，调皮又爱闹，朕经常驮着你……在御花园里玩耍，而你母妃，便在一旁担心的护着，生怕朕摔着你……”
容漓没冷嘲热讽地打断，但也没开口回应。
他神情淡淡的，仿佛在听着别人的故事。
或许依稀是记得的，可与之后漫长的痛苦相比，那些短暂的美好，在他心中，已然起不了多少波澜。
“朕明白，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抹不掉过去造成的伤害，可有些事，还是想告诉你……”
窗外的夜空，从深色渐渐转为青蓝。
内殿的门紧闭了一整晚。
直至天边隐约泛白，门扉才被推开，发出咿呀一声轻响。
容漓走出廊下，一阵微风迎面拂来。
冷冽，却不算刺骨，十分沁人心脾。
他站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睑时，方才注意到正坐在下方台阶上的人儿。
缩成一团，从背后看，像一只圆鼓鼓的小动物。
一旁的宫人见他拧起眉，忐忑道：“禀王爷，奴才们劝过多次，可小夫人她……”
“知道了。”
容漓没多说什么，抬脚走了过去。
女子正打着盹，小脑袋似垂钓的浮标般，时不时点一下，猛地一冲，整个人便一激灵。
不过，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便准备继续眯着。
这时，一抬眼，余光无意瞥见一双男式的足履。
姜念卿顿时清醒了几分，愣愣地仰起头。
狭长漂亮的凤眸，挺直的鼻，薄唇勾起一抹优美弧度。
近来，男人对她笑过很多次，可这次有些不大一样。
两鬓微乱的发丝随风飞舞，一点细碎的晨光洒在俊美如玉的脸庞上。
衬得极为温柔的样子。
她弯起杏眸，也无声地笑了起来。
“还走得动吗？”靖王爷问道。
她起身，活动了下手脚，点点头：“可以的！”
于是，他们没坐轿子，肩并着肩，一起慢慢往外走去。
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虽然裹着厚披风，干坐一晚的滋味依然不怎么好受，走动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红润重新爬上白皙的脸颊。
“好点了么。”
“呃？”她微讶，看着容漓投来的目光，才意识到对方提出步行的原因。
这个人哪，表达关心的方式，总是如此的含蓄。
“好多了。”她笑。
片刻的沉默后，他道：“你不是一向好奇心重吗，怎么不问我，和那个人在殿内聊了些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本姑娘也不是什么事儿都好奇的好吧。”回怼之后，姜念卿挠了挠小鼻尖，道，“过去的，只能让它们过去了，幸好，还有将来可以珍惜。”
“呵……”容漓低笑两声，嗓音中透着些许暗哑，“你知道么，他说……当初把我交给袁后抚养，并不是存着任由我自生自灭的念头，而是认为，跟了皇后，才能得到这宫里最好的教导。”
“他还说……其实高烧那次，他有悄悄来看过我，后来花宗找来的大夫，就是他命人安排的……”
“他确实厌恶过我，尤其格外放纵的那半年，每每想起母妃，就恨不得杀了我。”
“不闻不问、冷情疏离是真的，但默默关注，希望我能磨练成器，亦不假……”
“呵……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为数不多的亲近者之一，是弑母仇人，是下蛊的真凶，而恨了十几年的那个，原来……也不过是个可怜虫而已……”
“姜念卿，你说我这仇，到底算不算报了？为什么我的心里面……”
泛着凉意的指尖忽地被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他驻足偏头，对上女子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
“想不通，便暂时不用去想了，先完成眼下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方为首要。”
“……什么？”
杏眼眨了眨，随即弯起可怜巴巴的弧度：“吃早饭呀！我都快饿死啦！”
“……”
他还未来得及回应，又被对方拽着手臂大幅度的来回晃荡：“我不管，哪怕现在天塌下来了，你都得先陪我去吃东西！我眼下饥寒交迫，小肚子饿得咕咕叫，虽说你们这朝代是以瘦为美，也不能太瘦呀，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熬成纸片人了，当心我到官府去告你虐待……”
女子左一句，右一句，叽叽喳喳个不停，吵得脑中嗡嗡作响，哪里还顾得上思量其他。
靖王爷面露无奈：“我这就派人先回府……”
“回什么府呀，这段日子花总管他们也不容易，就别把一大帮子人折腾起来了，去外面吃嘛！”她提议道。
“……好。”
“咱们去吃豆花好不好？哎呀，我好想吃哦，热乎乎的，吃完浑身暖洋洋，很舒服的，我请客！”
“……好。”
“啊对了，今天难得这么早，吃完再去逛个早市呗？阿丘他们说可好玩了，会卖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你肯定也没去过！”
“去嘛去嘛，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咯？”
长长的宫道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娇小的女子蹦蹦跳跳，说话间手舞足蹈。
而高大的男子面色清冷，步履平稳，只会时不时淡淡的应一声，可眼底却漾着化不开的柔情及宠溺。
好。
怎样都好。
只要是，与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