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姑娘”,手还没等抓住萧北墨呢,却是被身后一人给拦住了。这人给了她两块碎银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们有要紧事在身,若是姑娘再纠缠,只怕会惹来麻烦。”
记女拿了银子,看了那正要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一眼。虽有不甘,却也不愿惹麻烦,道:“行吧……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白晓山见她确实没有再纠缠的意思,便忙快步去追萧北墨。生怕慢一点儿, 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似的。
萧北墨好像丢了魂儿似的,只顾着怔怔地往前走。他不知道那记女追上来,也不知道白晓山帮他拦住了。就只是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好像只要不停下来、只要不断地走着,他就可以忘记白晓山了。
“你干什么去?”手忽然被人拉住了。
耳边传来的声音有些不真实。
萧北墨觉得自己糊涂了,还是本能地转头看去……
红灯笼的映照下,他的面容如此清晰,那看似责怪却又满是心疼的样子,看得萧北墨心内一紧。
不由得缓缓向自己的手上看去……他怎么还敢拉他的手?刚才都到那个份儿上了,难道他不怕?
“怎么忽然跟个大姑娘似的?被小鬼儿附身啦?不就打你一拳吗?你至于嘛,大半夜的跑出来!”白晓山看似嘲笑责怪,但手却紧紧地抓着萧北墨。
萧北墨皱眉看着他……
他有些糊涂,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不会是太害怕晓山不理他了,所以自己幻想了一个好结果吧?
但是,幻想中的人也能有影子?
他还不至于傻到这般自欺吧?
“看什么看?傻了?”白晓山又给了他一拳。但这一拳却是用另一只手打的,那抓着萧北墨的手,还是没放开。
“我问你,你怎么招惹上那女人的?”
“哪个女人?”
“那个青楼女子。我刚刚看她追着你,还说什么昨天……昨天你干嘛了?”
萧北墨随意道:“昨天从这儿过,看她身段儿不错,想乐一乐来着。”
“然后呢?”
“然后就办了呗。你不懂,等再过几年我带你来。”
“放屁!刚刚我听得真真儿的,她说你昨儿忽然走了,害她哭了一宿。什么时候走的?到什么地步了?”
萧北墨转头看向白晓山,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真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傻小子!居然还问他到什么地步了?
就好像我说出来,你能听得懂似的!
“当然是该做的都做了。”
“放屁!”白晓山忽然拽着萧北墨往回走,“那好,咱们再去问问她,看看她怎么说!”
刚刚他看得真切,明明萧北墨对那姑娘是一脸嫌弃,他可不认为萧北墨能对自己下得去这样的狠心!糊弄谁呢?
以为这样就能气到他呢?真把他当傻子呢!
“你回来!”萧北墨想要拽住白晓山。
但白晓山此时气势汹汹的,没几步就走到了青楼门口儿。
“呦!二位爷一起回来啦……”那记女一看他二人站在门口儿,喜得什么似的凑了上来。
“滚!”
一个字,两个声音,却是白晓山和萧北墨同时说的!
那记女实在被这俩爷弄得没耐性,一拂手绢儿,道:“什么人呢……逗傻子呢……”
萧北墨拉着白晓山转头往前走,一直闷头儿走着,直到拐入了一个安静的巷子里,这才停下了。有些无奈地问道:“晓山,你到底要干嘛?”
“我还想问你呢……”白晓山道。
萧北墨的嘴唇动了动,借着街边灯笼的光芒看着白晓山,过了好半晌……最终还是道:“没什么,回去吧。”
白晓山一句挑明的话已经涌到了嘴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可是一看到萧北墨在夜色中那么高大、那么神气的背影,再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最终,只得把那些话压了下去,默默地追了上来。
“你还挺会玩儿的,今晚的集市可真热闹。”两人又回到了集市上,白晓山随意地笑说道。
就好像在这一刻之前的今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到了浮苍山,下山一趟不是那么容易的。可能两三年都没机会。”
“今天买的已经够多了,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缺的。不过今晚的夜色倒是很好,咱们在外面多走走吧。浮苍山上应该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吧?不是说,修仙之人都喜欢清静吗?心清净、居清静、处事清静。”
萧北墨笑道:“你说的那是出家人吧?出家人是佛家、修仙是道家,两者是不同的。出家人讲求无欲无求,修仙之人想要的就太多了。他们想要至高的修为、至高的地位、想要长生、想要修身成仙去仙庭。到了仙庭,又是千万年的争权夺势。”
“这么说来,你很赞许出家人了?”
萧北墨冷哼一声,道:“其实都差不多。天下众生,哪有没有欲忘的?其实相较起来,反而是修仙之人更好一些,直接把欲忘表露出来。而佛家那些人,多半都只是披着清规戒律的外衣罢了。”
白晓山道:“可能世人的欲忘都太多,谁也不想遮遮掩掩的走弯路,所以大兴、大楚、大燕、西梁、南夏、南越、北越这几个国家的寺庙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座。之前我和我爹开玩笑,说我不想害了芳妹,最好别娶她了,应该去出家当和尚……”
“我爹就说啊,七国里的寺庙一共不到十家,香火一定是不好的,我若出家或许会挨饿。他想要借此吓唬我呢!其实我本身也没有那心思。这花花尘世多好呢?能生而为人本就是造化,干嘛要去绝七情断六欲?”
萧北墨笑笑,有些感慨地说道:“你说话总是有道理的,光是听你说话,整个人就舒坦。”
“是吗?那你愿不愿意一辈子听我说话?”
“你有那么多话说?”
“当然有!只要是你想听,我一定有。”
萧北墨微微一笑,心想道,我若真有这福气,确是极好。
两人又并肩散了一会儿,萧北墨忽然问道:“晓山,你听过空茫洲么?”
“当然听过。传说中空茫洲是魔族之人生活之所。可是谁也没去过、谁也没见过,你说,这世上真有这个地方么?这世上真的有魔吗?”
“有”,萧北墨道,“空茫洲在天魔山外、无尽海上,那里常年阴云密布、万载不见阳光,那里和屠幽之境一样,都是被天地遗弃的角落,只是比屠幽之境更大、更辽阔一些罢了。而魔族……晓山,你说这世上,何为仙、何为魔呢?仙人就一定是好人,而魔族就全是恶人么?”
“其实所谓的仙魔之分,也不过是许久许久以前,这世上有两股相反的力量。一个看似正义凛然阳春白雪、另一个潇洒恣肆不拘小节;一个看似悲悯天下苍生、心系世间万民,另一个则是一切由心、从不讲那么多的大道理。久而久之,这样的两股力量,自当是要划个干净的界限对立上的……”
“于是,那些自以为是规矩正道的,便自诩为‘仙’,那些自以为邪异潇洒并以此为傲的,便自诩为‘魔’,大家各得其所。其实仙与魔,不过是两个派别的称呼罢了,并无什么好坏之分。”
萧北墨的目光一直落在这旷远的夜,好像在看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白晓山觉得,今晚真是认识萧北墨这么久以来,他话最多的一夜了。平日里,他一整天说的话也未必能有今晚多。
很多事情,如果萧北墨不说,他就不真的懂。他只是迷恋他、只是依赖他、只是想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却从未有去深究过他的心。
他还以为,萧北墨真的是一个天性冰冷、万事不过心的人呢。
其实萧北墨只是不善言辞,只是把所有的见解、所有的感情都埋藏在心里罢了。
他恰恰是一个情重之人。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白晓山道,“我也觉得什么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论。就像两国交战,其中的原因是很多的,即便身为其中一国的百姓,也不好定论到底哪一方是对的、哪一方是错的。”
萧北墨道:“魔族之人并非恶人,但那大魔头,却一定是恶极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族人永远居住在那样不见阳光的荒凉之地,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族人被天地遗弃。他要带着他的族人归来,不惜一切代价。”
萧北墨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白晓山听着,却觉得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可是……他如此为自己的族人着想,这是对的啊!如此看来,他是个大大的好人呢!”
“他心中有太多的恨、他身上有太多的罪,为了这个目的,他还会犯下更多的罪。他只要最终的结果,过程中,他是不分是非的,也不想去分。”萧北墨依旧说得很平静。
白晓山想了半晌,最终,无力地耸耸肩,道:“如此,我也说不准了。毕竟……一个人若是为了某种目的不分是非、不择手段,少不了要伤害很多无辜的人。”
“哎?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些?而且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呢?感觉好像你和那大魔头很熟、而且还很讨厌他样子……”白晓山歪头看向萧北墨,诧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