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联议会的会议在十一点左右结束，本轮会议的重点其实是落笔社通报99号文献的校正情况。本该在八点半就开始，因为战神迟到被生生拖延了一个小时，但鉴于目下的特殊情况，也无人提出异议。
历史上，社团对文献的裁定具备一语定论权，但在结论形成前，还是会循例知会另外两个组织，更遑论本次不仅仅局限于99号文献，还包括序列在百位内的所有核心文献。
“小琉璃，气色看上去不错。”正跟随李文文四处闲逛的琉璃碰到会场里出来的人群，其中一人开口跟她打了声招呼。
“东方议长，你好。”她停下来，连忙回应。
“古云这人有点木讷，不太善解风情，有时话能噎你个半死，你就当他是个木头人。”琉璃的耳边响起一个细微的声音，她看到对方朝她眨了眨眼，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老古，文献的事就这么决定吧，”东方苍说道，“至于视频，等神恩院解析完成后我们再一起商讨。”
古云：“可，琉璃的内环身份尽早解决。”
“放心，早上就给你搞定。”
两人出了议会大门，阳光耀眼，再次享受了下战神亲自开门的荣誉，她的心绪已经平稳很多，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不外如是。
回单位时她满心愉悦，自由的小单间，自由的气息，走在这里，她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电梯一路上升，过了300、过了400、过了488，然后又瞬间过了489。
她的心咯噔一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以后你在这层办公。”抵达500层，古云将她带进自己办公室，悠悠说道。
“大人，我觉得还是在原来办公室办公比较好。”她连忙拒绝，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对她来说是何等的残忍。
古云走到自己位置坐下，随手翻看桌面上厚厚一塌资料：“那个办公间被征用了。”
她恍然想起之前云倩说的分部执笔最近都在往总部派遣的事情，现在好了，小单间飞了，办公室也没了。
“要不我回第7代笔组？”她提出建议。
古云抬头看着她：“你不想跟我待一起？”
“不不不，我是觉得大人以前都一个人，现在突然多了个人晃来晃去，会很碍眼。”
“那你多虑了，我没有这么讲究。”古云重新拾起资料，“安全起见，最近几天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哦。”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她坐在位置上发起呆来，她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就是一条毫无用处的咸鱼，在水里翻滚了几圈，被渔夫捞上岸晒在阳光下，静等被制成鱼干。
拿出手机，正准备水一水‘必达app’，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
“琉璃？”电话里的声音略微耳熟。
“嗯，你是？”
“我是齐涯，你现在在哪？办公室里找不到你。”
“我…”琉璃感到微风拂面，愕然抬头，看到古云不知何时站在她边上。
感受到她的目光，也不在意，随手一点，她只觉自己的手心一空，手机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她现在在我这，有事？”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压根不知竟有如此厚颜之人。
“你把文献拿到我这，她接下来在我这办公。”古云说完把挂断的手机递还给她，继而道，“44号文献的校正，到时会送到这来。”
琉璃没有接过，她有点生气，古云恍若未见，将手机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喂。”她实在忍不住喊了一声，连大人两字也略去。
“叫我？”古云回过头，看着她。
“你是不是要尊重一下我？”琉璃鼓足勇气，“虽然你保护我我很感激，但不能无视我的尊严吧？”
古云的坐回自己靠椅上，平静地问：“什么时候不尊重过你？”
“比如擅自给我搬家，再比如擅自换了我工作的地方，现在更过分，连手机电话都要代接，我不要隐私的吗？”
“你很反感这样？”
“当然，是个人都反感。”
“那如何你才不会反感。”
“至少要先问问我的意见吧？”
古云点头：“可以，下次尽量会征询你的意见。”
“啊，谢…谢谢…”沟通如此顺畅，她觉得自己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
“嗯。”古云点头。
房内又安静下去，过得一会，传来敲门声，琉璃连忙起身打开，看到一具智能机械立在门口，眼里射出两道红光。
“验证通过。”电子音从它身上传出，尔后臃肿的身体打开，露出里面一堆折叠整齐的文件，她明悟是44号文献，伸手准备搬运。
“需要帮忙吗？”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文献洒了一地。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神出鬼没的。”琉璃没好气道。
“哦，好。”古云身形一晃，回到自己位置，然后起身，边走边问，“需要帮忙吗？”
琉璃被这男人的脑回路震住了，蹲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
“不用？”古云立住。
“不用。”她气鼓鼓地说，“我真是谢谢你老人家。”
“好。”他从善如流，坐回自己位置，抬眼心安理得地看着她捡文献。
“你…”琉璃语塞，垒起地上的资料，狠狠砸在桌上，以示不满。
“你不高兴？”古云诧异地问，“我征询了你的意见，而且也听了你的建议。”
“没有，我高兴，我高兴得很呐。”她咬牙切齿，心里想着，这才是凭实力单身三百年的典范，不愧是战神。
“你在心里骂我？”古云眉毛微扬。
“没有。”她矢口否认。
“你脸色很差。”
“那是我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应当是一直都很差，你从方才开始变差的。”
琉璃嗤了一声：“我反射弧比较长，有意见？”
古云沉默，思起考反射弧是个什么东西。
琉璃见自己慫赢了，无来由产生一种自豪感：什么战神，不过如此。
古云不再开口，她自然也乐得开始做自己的事。
44号文献准确来说是一个关于天启教起源的历史，之所以与之前的遗迹文献关联在一起，是因为它涉及到了‘天启录’的附卷，也是天启教一直在苦苦追寻的‘真相’里一环。
“喂，文献里说世界的本质是虚妄的，这个是什么意思？”琉璃走马观花了几页问道。半天未见反应，她抬头看去，只见那个男人正看向窗外。
循着对方的目光望去，看到城市的某个方位有一团黑色云雾，环绕了一片不大的地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你在这里不要乱走。”古云吩咐一声，身影从座位上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488层神风的办公室前。
“澜沧市里出现了一些异常事件，神风大人已经去处理了。”神风办公室里，他的助手恭敬说道。
“异常事件？”
“是议会那边联系我们，请求我们派几名执笔大人过去，神风大人说其他人很忙，他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古云秒懂，总部最近热火朝天忙于整理文献的事，神风对书面的东西不感兴趣，趁此机会避开而已。
“好的，我知道了。”他想着问题应该不大，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正准备离开，通讯器响了起来。
“老古，你过来看下，好像有点古怪。”电话里，神风的声音有些疑惑，旁边还夹杂着谈论声。
“好的。”古云说完，身影出现在自己办公室前，十分礼貌地敲了敲门。
琉璃开门后见到是他，一脸怪异，这你自己的办公室，有必要吗？
“你说的，不要神出鬼没。”他读懂了她的表情，解释道，“跟我出去一趟。”
“啊？去哪里？”
“六环线，你刚才看到的地方。”
“是不是很危险？”她有点不想动。
“你待在这里更危险。”
一听到有危险，琉璃从心地当起小尾巴。
云雾盘绕在六环一个名为幸福小区的地方，两人到时居民区外面的街道、包括空中过道都已经被封锁。
云雾下的小区很诡异，忽明忽暗，仿若海市蜃楼般不真实。
更诡异的是，里面的居民对这一切恍若未见，依然遵循固定的轨迹生活。除开小区内部活动的人员外，一些抵达小区边界的人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过了一会有些人折返，有些则是一直停留在那里。
根据边上工作人员的介绍，最先汇报异常的其实是小区内一名叫做卢铭的察笔。
早上起来时他就感觉浑身不对劲，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少了什么东西，但去医院检查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等到中午回去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他有点慌，就跑出社区，准备再去医院看下。
路上，一辆飞的疾驰而至，他心绪不稳的情况下躲避幅度有点大，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穿进了街边建筑里，身后阻拦的墙壁不知何时成了一面投影。
此时他已到了小区边缘，伴随着午间的一屡阳光，他看到所有建筑物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这丝涟漪常人可能无法感受到，但作为古武者，他瞬间就觉察到了。
身体的异样感在不断加剧，他若有所悟地抬起手，贴在自己胸口，整个手掌便穿了进去，随身物品不管是衣物还是通讯器之类的道具，都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存在，若有若无，无法触碰。
因为不能使用通讯器，他便以落笔社社员的身份，让路人帮忙联系了人联议会。
本月人联议会当值的是“欲”，他到场时小区上方腾起了一股云雾，将整个区域覆盖，所有事物都开始虚化，就像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开始加快了速度。
‘欲’立即通知议会管理层和落笔社，同一时间调动人手对小区进行封锁。
云雾规模没有扩大，可能是在场破劫者的气息压制住了它，也可能是它本身只是针对这个小区内的十五万民众。
“混沌海的气息。”古云看了卢铭一眼就作出判断。
“混沌海？那是什么？”在场无人去过那个生命禁区。
“我曾有段时间深入过那里，不同于‘混沌’的同化，‘混沌海’表现出来的能力是虚化，你们可以理解为海市蜃楼，它能将靠近它的事物从现实转化为虚拟。”古云解释。
可是，‘混沌海’离这里有数万公里之遥吧？而且它一般不都是通过诞生‘混沌’与他们作战吗？众人更迷茫了。
这时，虚化的小区内射出一道身影，正是神风。
“老古你来了。”看到古云，他打了声招呼，然后说道，“好奇特的力量。”他伸出已经被虚化的右手，想要触碰自己的胸口，却一直撸到手腕的位置，整只右掌消失在自己胸前。
“有什么感觉？”边上东方苍好奇地凑上去，手从中穿过，只感受到一阵阴凉。
“其他人不知道，至少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且我能感受到，这个虚化的过程是可逆的。”神风向卢铭招了招手，“你过来。”
卢铭恭敬地走上前：“大人。”
神风点点头，身上腾起一股力量朝他覆盖过去，似乎在修复他被虚化的机体，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摇头道：“不行，他的虚化不可逆。”
正说话间，被阴云覆盖的小区猛然发生了变化，所有物体如同被风化的砂砾般排成一条条巨大的砂带往云层汇聚。
要知道，这些物体不但包括了建筑物，还有十多万活生生的人。
“大人，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卢铭的眼神陷入迷茫，喃喃道，他的风化从双手开始，只一会就到了肩膀的位置。
古云见状抬起一只手，属于破劫者的力量在掌心凝聚，然后形成一个隔离罩将他罩住，风化进程瞬间中断。
破劫者的力量可以隔开风化，但却不能逆转虚化，除非是破劫者本身，众人瞬间便明白过来。
但面对此刻如巨龙般被吞入云层的砂砾，他们仍感到一阵无力，即使是古云，弥散而出的力量也仅能庇佑数百人，加上在场的所有破劫者，能护住千人就已是极限。
幸福小区的崩散速度很快，前后不到半小时，整个区域就成了一片空地，除了被几位破劫者用自身能量强留下的一千多人。
这上千人当中，除了卢铭外，其余人都是一片浑噩，对于他们的问话也是充耳不闻。
一名破劫者看到顶上的云雾散去，试着放开一名居民的能量护罩，那居民的身体马上又开始砂化。
破劫者作为人联顶端战力，不可能会庇护他们一辈子，所以即使幸存下来，结局也已注定。
“大人，不要浪费力量在我们身上了。”卢铭感激道，“作为落笔社成员、人联当中的一份子，我早就做好了为人类牺牲的准备。”
“神风大人方才说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但我却感受到自己丢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这东西像是应当属于我的，但却永远要失去了。”
“还有我的异样感其实是从昨日‘混沌’退去后就有的，只是那时并不强烈，到了昨晚才突然加重，就像是丢了某样东西，但怎么都回想不起来……”卢铭快速回忆起自己这一日的经历，事无巨细，一点一滴被记录下来，因为往往不起眼的地方，可能就是破局的关键，曾经抗击‘混沌潮’的方法何尝不是数以千万计的人类先驱为后代留下的宝贵财富。
‘遗言’持续了一个时辰，卢铭泪流满面，即使流出来的眼泪，也让琉璃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战神大人，谢谢。”他深深鞠了一躬，迈出保护罩范围，整个身体瞬间砂化消失。
古云沉默不语，他的消耗其实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两个多小时不间断的能量输出，即使是八劫的存在也感受到了后继乏力。
“老古，算了吧。”东方苍拉了一下他，有些破劫者已经知晓了这群人的结局，都逐渐散开自己的力量。
“他们是人。”古云的声线出现波动，“我不排斥牺牲，但不能让牺牲变得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