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走进大巴车厢,坐到相应位置上时,唐芋才发现自己这次竟比想象中冷静。
看样子,三十三岁的灵魂终于发挥了作用。
齐海并没有细说姜叙的伤情,唐芋也没再过多追问,她搜寻当地医院地址,计算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最快去到他身边。
火车可以规避堵车风险,但是最近的一列要等到晚上八点。包车不现实,她支付不起昂贵的车费。唐芋最终还是买了两小时后发车的长途汽车。
长途车站离姜叙所在的那家医院有段距离,对比打车,坐地铁耗时更短。
唐芋提前研究好了路线,包括下车之后要走哪边,坐几号线,哪站下车。她全都记在了备忘录里。
大巴车缓缓开动,她向后靠住椅背,平静地告诉自己:没事的。
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因为郑冬的特殊病因,此前唐芋多次为他处理过外伤。
没事的,姜叙不会有什么大碍。
她自我劝解着,往座位深处缩了缩。大羽绒服盖在身上,很温暖。
阳光直射进车厢里,光线明亮。2009年的最后一天,她要乘坐五个小时的长途大巴车,去另一个城市看望喜欢的男孩子。
唐芋不想以满脸倦容出现在姜叙面前,更何况,万一他伤得重,她还得打起精神好好照顾他。
会没事的。
唐芋默念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干杯!”几个人在姜叙的病床边席地而坐,几听可乐碰在一起,“祝贺咱们叙哥今天以危险系数极高的魔鬼闪电杆绝杀山顶队,夺得奖牌!”
姜叙脚上缠着绷带,半躺在床上凝视这帮毫无同情心的家伙,嫌恶地闭上了眼睛:“能在医院开庆祝派对的也就你们这些奇葩了。”
“难得老板舍得让你住私人医院单间,不嗨一下哪儿对得起昂贵的住院费。”齐海捏起一块炸鸡塞进嘴里,“而且你今天……”
他竟一时找不到词汇来总结姜叙在这场比赛中的发挥了。第一轮的自由展示环节,飞鹰的总分排名是所有参赛队伍中最低的,没有一点儿胜算。
但姜叙就是靠着一次又一次的极限挑战,扳回了局面。
几个回合下来,赛场上的队伍越来越少。
当然,姜叙也不是零失误。在对战山顶队的最强滑手时,他从超常直杆上摔落,脑袋磕到了台阶,在场的所有人一致以为他没办法继续比赛了,姜大成甚至已经示意齐海准备替补。但这时,姜叙站了起来。
他在脑震荡的情况之下,居然完成了极限闪电杆。
全场沸腾,他表情淡然地与对手碰拳,然后倒在了赛场上。
紧急送医检查之后才发现,不仅颅脑轻微损伤,他的脚踝也肿得像个馒头。
这个疯子到底是靠着怎样的意志力和不怕死的逞强拼到了最后,甚至还拿到奖牌的?众人瞠目结舌。
姜大成眼眶通红的拦住相熟的医生,主动提出让姜叙留院观察一宿,一定不要落下任何后遗症。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姜叙的敬重。
“你今天更像个疯子了。”齐海终于从满腔崇拜中搜索到了这个合适的比喻,“还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唐芋真没看错你。”
提到唐芋,姜叙赶忙嘱咐齐海:“我受伤的事儿千万别告诉她。”万一那家伙又像上次似的莽莽撞撞地跑出来,就麻烦了。
齐海撇了撇嘴,心虚地转移了话题:“九点了,我们准备撤了,你自个儿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我来给你办出院。”
姜叙难以置信地朝他望过去:“我这好歹是脑震荡加脚伤患者,你们竟然都不留个人照顾我?”
“得了吧你,人医生都说了,轻微脑损伤,要不是老板怕你变傻喽,也不会强行按你在医院观察一夜。”齐海伸了个懒腰,招呼众人,“把这些吃的都拎回去,反正叙哥现在头晕恶心啥也吃不了,咱回去买一打啤酒接着跨年。”
“我谢谢你的体贴。”姜叙冷笑。
齐海挑眉:“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他伸手拍拍姜叙的肩膀,“别太感动。”
“呵,你离我远点我就挺感动的。”
一群人离开,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姜叙从桌边拿起手机,想给唐芋打个电话,这才发现没电了。
床头没有插座,他忍着眩晕感从包里翻出充电器,起身时,眼前一黑,差点儿栽倒。视线里一片飘忽,姜叙单脚跳着满屋找插座。
每跳一步,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好像被大锤抡了一下。
闪电杆都做了,插座居然找不着?这事儿传出去,齐海估计能当场贡献他几颗大牙。
好不容易找到了插口,因为视线无法聚焦,姜叙试了半天,都没能将充电器成功插进去。他无奈了,闭上眼睛缓了缓。
隐约间似乎听到了敲门声,他回头,看到病房门开了,廊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哟我去!
姜叙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医生可是一再保证他只是轻微脑损伤的,这怎么还出现幻觉了?
他搓了搓眼睛,人影不见了。
姜叙松一口气,转身继续跟插座较劲,忽然,冰凉纤细的指腹擦过他的手背,将充电器精准地插了进去。
他“嗷”一声蹿到了一边。
迅猛如虎。
“你你你……”姜叙指着离他不过咫尺的唐芋,“你是不是人?”
唐芋不吭声,自顾自上前搀起他,将他架到床边,扶他躺好。
身体平稳下来,姜叙能够看清了。
2009年的最后几个小时里,穿得像个面包一样的唐芋出现在了这间省外的医院病房里。“你是长了翅膀吗?”他歪着脑袋,微笑望着她,“还是你会瞬间移动啊?”
姜叙的嘴唇都干裂了,唐芋伸手倒了杯水递给他。
他没接,还是保持着审视她的姿态,但声音变柔和了:“怎么来的?是不是齐海那混球告诉你的?”
唐芋垂下眼睫,嘴唇紧抿,始终不发一言。
“哑巴了?”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唐芋将水杯放回桌上,转身快步走进病房里的洗手间。
她在里面待了足有五分钟了,姜叙高声叫道:“喂!你便秘啊?”
没动静。
姜叙又喊:“你是准备在洗手间待到2010年吗?”
依然没回话。
姜叙坐不住了。他这次有经验了,起身时刻意放缓了动作,避免跳跃震到脑袋,只好伤脚轻轻点地,极其艰难地挪到洗手间门口。
门没锁,他敲了敲,唐芋不应。
“我要进去了!”姜叙一把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唐芋泪流满面的样子。
她还没有脱下外套,病房里温度很高,额上沁出的汗珠打湿了刘海,大颗眼泪扑扑簌簌的往下掉,唐芋的肩膀也跟着一颤一颤。
姜叙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唐芋哭。
“怎么了?”他手足无措地望着她,柔声问,“为什么哭?”
“我在大巴车上做了个梦。”唐芋悲痛地抽泣着,“我梦到你……”哪怕他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她仍然没有说出那个字的勇气。
一瞬间,姜叙明了了。他犹豫了下,但还是伸出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仿佛抱着一床柔软的棉被。
“我没事儿。”他拍拍唐芋后背鼓起的羽绒服,“你要实在不信就捶我几下。”
唐芋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她张开嘴巴朝姜叙肩上咬了一口。
还挺疼……
“咬吧。”姜叙的口吻淡淡的,“只要你开心。”
唐芋陪护,可她昨晚失眠,今天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此刻整个人疲倦到沾上枕头就能着。
怕不能及时醒来照顾姜叙,她将折叠床搭在了病床旁边。
她和姜叙都侧躺着,床与床相隔不足半米。
“晚上起夜也要记得叫我。”唐芋闭着眼睛嘱咐他,“脑震荡可大可小,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就麻烦了。”
姜叙定定望着她,轻声回复:“好。”
“你还渴吗?”
“不渴。”姜叙想了想,忽然道,“你怎么不问我今天赢了没有?”
唐芋弯了弯嘴角:“那对我不重要。”
“什么对你重要?”
“你的安全对我重要。”唐芋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被自己的口不择言弄得很尴尬,睁开眼睛的瞬间,和姜叙对视了……
更尴尬了。
算了,还是继续闭着吧。
姜叙笑笑,他伸手抚开落在唐芋脸上的乱发,指尖不安分地在她额间游走。
唐芋被他弄得心都痒了。
她不自觉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努力转移话题:“2009年的最后一个小时了。”她问姜叙,“这一年,你还有什么想做但没做的事情吗?”
姜叙凝望她半晌,银色月光笼罩着一室寂静,他低声道:“有。”
“是什么?”
姜叙抓住折叠床的床沿,用力一拉。
床与床之间的缝隙消失了。
唐芋吃惊地睁开眼睛,姜叙凑近,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
两个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他的声音更低哑了:“新年快乐。”
唐芋盯着他薄如刀削的嘴唇,着迷般地……
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