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和胸腔痛得完全动弹不得,脚踝也扭了下,火辣辣的疼。
我艰难扭过头,借着走廊灯光看见距地面三十厘米的位置,有一根透明的细线,从一边关着门的诊室延伸出来。
门里面有走动声和交谈声。
大概是和我一样,在第一波丧尸爆发中活下来的幸存者。
这个机关估计是用来对付丧尸的,被我先一步触发了。
我摔倒的响声肯定已经引起了丧尸注意。
尝试几次都没能成功站起身,我干脆用手臂撑着身体一点点向前挪动。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伴随着浓重的腥臭味。
或许是老板逃跑匆忙,小卖部的卷帘门没拉严实,刚好在底部留下了个能容一人挤进去的缝隙。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在爬。
缩进小卖部的前一秒,脚腕传来一阵皮肉撕裂的痛。
我就地一滚,滚进门里的同时将卷帘门往下猛地拉上,门上立刻传来剧烈的碰撞,坚实的钢铁也被撞得变了形。
还没等我生出劫后余生的喜悦,余光就瞥见了脚踝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我竟然被咬了。
从对面的镜子中,我看见自己的模样。
双目无神,面色灰白。
或许十分钟后,我也会变成和门外的怪物一样的东西,丑陋、恶心、毫无理智,需要靠着同类的血肉存活。
可是,凭什么?
我仰起头,无声地问着。
凭什么我这样热爱生活、拼尽全力的人都逃不过被感染的命运,而林康那种卑鄙无耻的小人还能苟且偷生?!
我不甘心。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我拧开货架上的大桶矿泉水,一口气灌了三分之一,又用剩下的水将身上各处伤口冲洗干净。
为了做检查,从早上开始我便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
再加上刚才的体力消耗,早饿得头昏眼花。
我撑起身子,将能看见的面包、饼干、零食等能吃的通通扫落在地。
再艰难地爬过去,撕开包装,大口大口吃起来。
即使要死,我也想做个饱死鬼。
不知道吃了多久,胃里已经撑得发胀。
可我还是没有变成丧尸。
为了试验,我用手指沾了沾我滴落在地上的血迹,放到嘴里。
血腥味只带来了干呕。
生理泪水流了满脸,可我却控制不住笑出了声。
这时,我发现,我身上的伤口竟都止住了血,甚至已经开始有愈合的趋势了。
明明之前,我就连划破手指都要流一下午的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5
还好医院的水电供应都还正常,手机也有信号。
我打开新闻软件,搜索“丧尸”。
顿时,几百条新闻跳出来,日期都是今天。
最新一条甚至就在一分钟前。
“警告!中华路发现疑似丧尸生物当街伤人,症状具有传染性!周围居民注意避让!”
网上流出不少路人拍摄的视频。
点赞量最高的一条是一个很有名的探险博主。
视频开始时他的语气很兴奋,向粉丝介绍着,说他终于遇上了真的丧尸。
画面中,一个身穿病号服的丧尸将一名路人扑倒啃咬。
其他路人尖叫着散开,不少喜欢看热闹的人在周围围成了一个圈。
武装部队很快到达,大吼着疏散人群。
可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离开。
“骗人的吧?这世界上哪来的丧尸?”
“这是在拍戏吗?哇,这血浆看着也太真实了!”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丧尸朝着视频拍摄者扑了过来。
手机摔在地上,黑屏了。
但人们的尖叫声、跑动声和叫骂声连续不断。
十秒后,视频结束。
中华路是首都最繁华的一条商业步行街。
如果丧尸已经出逃到了那里,那么不出两天,全市都将沦陷。
我在下面评论:“赶紧囤货,不要出门!有条件的赶紧逃,越远越好!”
评论瞬间被回复了几十条。
“现在的整蛊也太老套了,谁信啊!”
“你说话可要负责任啊,车票机票你给报销?”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相信丧尸什么的吧?”
看着这些人无所谓的态度,我又气又急。
愤愤打下反驳的话,刚要发送,手机一下没了信号。
网页上的圆圈转个不停。
我看得心烦意乱,用力按下了熄屏键。
等了一会,身上恢复了力气,我扶着货架,再次尝试站立。
这下,我稳稳地站了起来,脚腕的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丧尸咬穿的伤口没有愈合,周围一圈肉隐隐散发出腐烂的臭味,并且已经开始发黑。
我从兜里掏出在诊室里找到的纱布,把脚腕严实地缠了起来。
看来,虽然我不会被感染变成丧尸,但被咬出的伤口会迅速腐烂。
也就是说,我仍然要小心不被咬到,不然很可能死于伤口恶化。
处理好伤口后,我开始在超市中搜寻。
这里食水充足,甚至还有个小型仓房,里面堆满了各种饮料和食物,甚至还有两箱自热小火锅。
但丧尸的嗅觉敏锐度尚且未知,保险起见,我决定只吃面包充饥。
我把仓库里的箱子都拖出来横在过道上,将仓房当做一个临时洗手间。
可惜的是,小卖部里货品样式太少,我并没有找到任何能用来当做武器的尖锐物体。
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我开了一袋鸡爪,边啃边看着窗外的景色解闷。
窗外有一棵很高的榕树,树枝上落着的麻雀扑腾了两下翅膀,飞向远处。
我不由得羡慕它的自由。
——等等?
我的视线再次落在树梢上。
那棵树真的很高,最高的一枝已经伸到了三楼的窗口。
离我很近。
近到,我几乎一步就能跨过去。
6
但很快,我冷静下来。
现在外面和医院里一样,丧尸成群。
而我手中又没有武器,贸然逃出或许不如待在医院里安全。
思索再三,我决定,暂时躲在医院内等待救援。
夜晚来临。
开始入秋,晚风带着丝丝凉意。
我在货架上找到了一条浴巾,裹在身上保暖。
晚上八点半,医院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断电了。
还好,我早已经将手电筒准备在手边。
失去了光线,一直躁动着的丧尸也稍微平静下来。
嘶吼声停止了,医院里只回荡着一阵阵拖着腿在地上走动的沉重脚步声。
竟然有几分平和。
我靠着收银台,裹着浴巾缩成一团,竟就这样听着脚步声睡着了。
我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恐怖又血腥。
一会是丧尸丑陋的样子,一会是儿子临死前满身是血叫我“妈妈”。
第二天天刚擦亮,丧尸便开始活跃。
我是被门上传来的巨响惊醒的。
我本没有太在意,还以为是丧尸撞击铁门发出的声音。
可闭上眼听了会,我突然意识到,这声音不对劲。
丧尸的智商退化消失,只会用身体冲撞,应该是钝响。
可门上传来的,貌似是什么尖锐物体摩擦铁制品发出的刺耳噪声。
我立刻站起身,躲到门边。
手里紧紧攥着昨天从货架上卸下来的一截钢管,放低了身体。
昨晚睡觉前我将塑料袋撕成细条,按照昨天将我绊倒的机关一样固定在大门两侧。
两三下重击后,卷帘门的卡扣被从外部破坏。
门被打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来后重重摔在地上。
看清他的脸后我愣了下。
是林康,他竟然还没死!
“沈意?!你竟然还活着?我昨天明明亲眼看着你被咬了!”
林康瞪大眼睛,像见鬼一样看着我。
手里紧紧抓着一把不知哪来的手术刀,尖端指着我。
我冷笑了下。
“你这种人都还活着,我怎么会死?”
林康看了看我脚上的纱布,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露出邪笑。
“我懂了,沈意。你体内不会是有那什么血清吧?”
“那你还磨蹭什么!我看你是皮痒了!赶紧给老子放点血救命!”
我几乎被他气笑了。
“凭什么?”
林康“啐”了一口。
“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救老子那是天经地义!”
我俯身凑近,一字一顿。
“你哪来的脸要求我?想让我救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这个贱人,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康目眦欲裂,从地上爬起来,便拿着刀朝我全力刺过来。
我用钢管抵住他的手臂,矮身躲过,再抬脚踢在他的后背上。
林康向前飞了出去,手中的刀也脱了手。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表情狰狞。
“这、这怎么可能?!”
的确,论力气论反应,之前的我都不是林康的对手。
但自从昨天被咬后,我的身体发生了很多神奇的变化。
不仅自愈能力增强了,力量和反应力都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现在林康的动作在我眼里就像是慢镜头一样,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没想到,他很快又笑起来,表情丝毫不见恐慌。
“既然我活不下去了,你也别想活!”
话音刚落,他从兜里掏出个圆形的东西,用力一按。
那东西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震得我一阵阵耳鸣。
我猛然反应过来,他是想将丧尸吸引过来,将我们咬死在房间里。
屋外已经开始传来丧尸的吼声。
而小卖部的门已经被林康破坏,不再能为我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难所。
我来不及多想,一棍子敲在林康腿上,又反手打在他后脑。
回身捡起他掉落的刀,将昨晚我用塑料袋装好的物资系在腰上。
我踩上窗框,用尽全力一跃。
整个人落在两根树枝中间的分叉处,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我五脏六腑都像移位一般。
身后,丧尸吼叫着挤满了不大的房间。
捂着头跪坐在地的林康已经被团团围住,发出凄厉的惨叫。
十年夫妻情分早已耗尽。
我在心中感叹一句,林康,要怪就怪你自作自受吧。
7
顺着树干慢慢爬下来,我落在医院外的草坪上。
此时,我无比感谢在空中瑜伽课上坚持下来的自己。
沿着墙根,我谨慎地向前挪动。
还好,医院周围地段不算豪华,本就人烟稀少。
一路上,我竟都没有碰见一只丧尸。
转了大半圈后,我终于找到了医院停车场。
大部分车都是空的,我用不了。
找了半天,我终于锁定了目标。
一辆打着火的越野车。
车内只有一个女性丧尸,不停扭动着用脑袋砸着车窗。
大概是被咬后害怕地躲回了车上,后来发生了变异。
我一打开门,她便伸出手,嘶吼着朝我扑过来。
我毫不留情地用手术刀刺进了她的脑子。
尽管我已经闭上眼,想象着平时在家里切肉的样子。
可当滚烫的血液混合着脑浆洒在我脸上,我的双手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我竟然……杀人了——虽然她早已不能称作为人。
我将她的尸体放倒在地上,坐进了驾驶室。
虽然没有了网络,但卫星定位系统依旧能正常运行。
我在车载导航上输入目的地,确认位置后出发。
这辆车的油箱几乎是满的,足够支撑我开到目的地了。
公路上零星游荡着丧尸。
路边的树木、楼房有些已经被破坏,报废的汽车在绿化带里冒着浓烟,四处可见滴落成片的血迹。
短短一天,城市竟显现出几分破败。
听见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丧尸群激动起来,纷纷朝车辆扑过来。
若我稍有减速,恐怕车子便会被它们撞翻。
我忍着恐惧,用力踩下油门。
车前的丧尸被撞飞出去,在挡风玻璃上留下黑红的血迹。
甚至有一个丧尸,或许是遇害时被啃食得太严重,头和身体连接处原本只剩薄薄一层组织。在车辆的冲撞下,头颅竟直接飞了出去,顺着车顶“咕噜噜”滚下去。
我赶紧打开雨刷器。
可脑浆和各种混乱的组织黏在玻璃上,越蹭越模糊。
我只能强忍恶心,不停地开。
若说公路上的场景是噩梦,当我进入城市中心,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炼狱”。
道路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四处凝结着厚厚的血污。
火灾随处可见,楼房坍塌,冒着滚滚黑烟。
消防栓被破坏,水流流淌出的那一刻便被染成鲜红色。
商店、超市甚至路边小卖部的玻璃都被打碎,本该陈列食物的货架全被洗劫一空。
听见汽车声,躲在楼内的幸存者们大概都以为是政府派出的救援到了,纷纷将自制的醒目旗帜伸出窗外,拼命挥舞着。
但很可惜,我无法拯救任何人。
我尽量挑着丧尸少的小路开,弯弯绕绕到了市政府门前。
政府办公大楼有着顶尖的安全性,在灾难发生时也一定是首要保护目标,所以那里一定是如今首都最安全的地方。
门口的卫兵全副武装,脸上全都戴着防毒面具。
一见我便立刻警惕地举起枪,对准了我的车。
仔细辨认后,他们发现我是个没被感染的正常人类,便略微放下了警惕。
我举起双手下了车,示意我的手里并没有武器。
而当他们看见我脚踝上渗出血丝的伤,刚放下的枪管立刻又对准了我。
我扬声平静道:“我怀疑我体内有能够抵抗丧尸病毒的血清,我需要见你们的领导。”
8
那几名军人互相对视几眼,低声商量了几句,便让其中一个人小跑着进去了。
再出来时,他身边跟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在对我来回搜了两遍身后,那名中年人上前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这位同志,我谨代表首都政府全体,对你的到来表示感谢。”
他将我带到一间休息室,给了我一盒泡面和一瓶矿泉水。
虽然显得有些寒酸,但这大概已经是他们现在最拿得出手的食物了。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发现自己竟已经连续驾驶了近四个小时。
外面早已经天黑,我的肚子也在泡面的香气中发出响声。
我不客气地捧起碗,三两口便连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
多日没感受到热乎气的胃被熨帖,我整个人舒服地摊在沙发上呼了口气。
我被安排了一间休息室。
被子和枕头略微散发着霉味,却已经让我无比满足。
这一晚,我睡得格外沉。
后面的三天,我被一辆改装武警车秘密送到了一间实验室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
那里的研究员眼下都挂着浓浓的黑眼圈,脸上已经被口罩勒出了血痕。
但每个人都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多拖一分钟,幸存者的希望便少一分。
得益于我平时良好的饮食习惯和锻炼习惯,我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十分健康。
血检结果显示,我的血液内的确含有一种特殊物质,可以阻止细胞的某种特殊分化,才让我免于变异。
第四天一早,我体内抽取的五管血样被送进实验室。
我又被专车秘密接回政府办公大楼。
我的房间外被安排了两名军人,全天候保护我的安全。
从几名职员的对话中我偶然得知,丧尸病毒已经蔓延到了与首都接壤的三个邻市,并且受灾范围仍在以每小时呈平方数的速度扩张。
虽然政府每天会对幸存者聚集区定时投放物资空投,但从红外探测仪显示结果来看,幸存者数量仍然在不断锐减。
丧尸爆发的第十四天,以我的血液为参照的丧尸病毒疫苗终于研制成功。
那一天,大楼上下传来震天的喝彩声。
无数人将我拥在中间,说我是拯救全人类的“救世主”。
最高领导人大手一挥:“你想要什么报酬,尽管提,我们会无条件满足!”
我说:“我只想回家。”
我想,大概末世中的每个人都和我一样。
只想能够回到自己熟悉的家,好好地睡上一觉。
9
部队中的军人作为首批试用者接种了疫苗。
在后来的救援任务中,伤亡人数明显下降。
再然后是警察、医生,最后一步是普及到每一位幸存者。
很可惜的是,疫苗只能保证人类不被感染,却无法将已被感染的丧尸变回普通人类。
政府搭建了三处避难所,为幸存者免费提供一切生活用品,并供应一日三餐。
在确保没有幸存者遗漏后,部队在几处丧尸主要聚集地实行爆破。
之后再派出特警部队对剩余丧尸进行枪杀。
人手不够时,我主动请缨参加了丧尸清缴行动。
很巧合的是,这次行动的目的地正是丧尸病毒流出的那家医院。
有了热武器,丧尸没两下便被射杀殆尽。
确认他们死亡后,特警将他们并排放在医院前的空地上,用找来的白布单盖住。
有些肢体已经残缺不全的便会交给法医,在进行细致比对后,争取让每个人都能完整地长眠。
没有人能忘记,他们也曾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在那些尸体中,我没看见林康父子。
或许早已被撕成了碎片,找不到踪影了吧。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地毯式排查后,政府终于官方宣布,丧尸已经被全面消灭。
至此,这场末日般的灾难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之久。
早已恢复水电供应的避难所里,幸存者们围坐在食堂餐桌前,相拥喜极而泣。
我也坐在其中,明明笑着,眼泪却一直止不住地从颊边流下。
政府的灾后重建速度很快。
对于破坏程度较低的房子,修缮后按需分配给幸存者。
破坏程度高的,便只能推翻重建。
交通线路在一周后便宣布全面恢复畅通。
我回了家。
不是和林康的家,而是我自己的家。
这套房子是我爸妈临终前给我的,周围环境很好,只是不在市区。
我换掉身上已经洗到掉色的衣服,将自己仔仔细细洗了一遍。
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被被子包裹住那瞬间,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
我瞬间失去了意识,陷入沉睡。
10
虽然我没有提任何要求,但政府还是向我发放了相应的酬劳。
某天我的手机突然收到短信,银行卡内收到一笔大额转入。
我回到和林康一起居住过的地方,将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收拾了一番。
除了一些必要的电子设备和证件外,我全部都扔进了废品回收站。
我看着属于林康和林昊的东西被机器一点点卷入、粉碎。
就如同他们两人一样,逐渐淡出了我的生命。
同样告别的,还有昔日的我自己。
结婚后,林康对我日复一日的打压和生活的鸡毛蒜皮渐渐磨平了我的骄傲。
如果不是这场末日,我几乎快忘了,曾经的自己是多么耀眼。
我将我和林康共有的房子卖了,为自己买了台车,打算去自驾游遍全国。
这一次,路上只有我。
不会再有丈夫不断的抱怨嘲讽和孩子无休止的哭闹。
也不会再有四处潜伏的危机和血腥可怖的丧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