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的我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山,几千级的石块砌成的台阶粗粝坎坷,隐在密密的草丛间。
夏日天热,太阳毒辣,我只穿着单薄的裤子,不敢想象膝盖一次次跪上去会是何等惨状。
可我只是抬头,眼光凌凌,不卑不亢:
「视频为证,不能作假。」
台阶层层,连拍我视频的人都趔趄两下。
直到最后,他们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妈的,这虫子好多,还有多少啊,老子累死了。」
我还保持着一个台阶一磕头的动作,宛如一具机器。
纵使衣服全被汗渍浸湿,膝盖处的布料全部磨破,连皮肤都沁出血迹来。
虫蚁密密麻麻,爬到我身上,我却没有皱一下眉头。
只是他们不动弹了,挡在我的面前,我抬头,声音因许久没喝水干涸得嘶哑难听。
「还继续吗?」
视频到这里结束了。
顾晚凝却迟迟没有反应,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身形停滞、僵硬,宛如一具雕塑。
我向她走近,脚步声响起,她才如梦初醒般回头。
四目相对,我们相顾无言。
她的泪却比话先落地。
「然后呢?」
她泪如雨下,嘴唇不断颤抖,每个字都像在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
然后?
然后他们把我扔在了山腰处,我浑身脱力,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息。
直到深夜才缓过来,一步步走下了山。
他们后来也没帮忙,是我闹到每家门口,他们丢不起这个脸,才放过了顾晚凝的公司。
只是这个视频已u盘的形式被寄了过来。
我先顾晚凝一步发现,拆了快递飞速扔到废纸篓,以为这些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当年的那个u盘,我好像没扔掉。
「然后?很重要吗?」
我没看她。
「我知道的,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居然会守约……」
顾晚凝慌忙起身,挡在我的面前,哽咽到语无伦次。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宛如断裂的琴弦,发出难听的声响。
「我每天都在骚扰他们,他们放过了你的公司。」
我依旧神色平淡,看向他的眼里没了情绪。
没有怨愤,没有不甘。
一切对我来说,都只是单纯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记忆了。
只是太晚了。
她以为我会永远爱他,她会永远支配我,却忘了,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独立的人格。
「我走了,不用再见了。」
我毫无留恋,转身干脆。
关门时本能一瞥,她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神色惶然,眼泪簌簌淌落,身躯僵硬,甚至片片裂碎。
这之后的几天,我完成了培训工作,国外的负责人给我订好了机票,我马上要出国了,以后和这里的事情彻底摆脱。
我刚要走出科研机构,意料之中的身影再次出现。
她笑着叫我,毫不在意他人打量的目光。
我当做没看见,只管往停车场方向走。
我大跨步走,她就在后面跟。
直到黑压压的地下车库中,她再也忍不住哽咽喊道:
「别走,求求你了。
「我不能没有你,阿枫……再看我一眼吧。」
她极尽卑微,见我停下脚步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冀,过来拽我的衣摆,攥得紧紧的。
就像一个濒死之人,希望得到我的救援。
「顾晚凝,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吗?」
我眉眼疏离,平静陈述出真相。
我们默然对峙着,她面色煞白如纸,涕泪横流,眼睁睁看着我拉住衣摆,一点点用力,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
仿佛最后一根绷紧的弦砰得断裂,她僵直的背终于支撑不住,佝偻下去,卑微如蝼蚁。
我没再多言,上了车,启动驶出停车位。
见她挡在路中央,我皱了皱眉,猛打方向盘掉头。
踩下油门的那刻,仿佛终于斩断了与过去所有的牵连。
再看一眼后视镜,顾晚凝追车,发现我和她的距离越来越大,急得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地扒着地面。
我看着她缩小成一点,然后融入无尽的黑暗。
坐上出国的飞机。
透过窗外,我看见晚霞洒满整片天空,如绚丽的丝帛,缠绵不休,隐向无尽的未来。
夕阳无限好。
我开到正轨,浑身异常轻快。
那些悲痛,皆为过往。
从此新篇,不论晴雨,皆是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