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凉,死了,穿着耀月送她的一件鹅黄齐胸襦裙,死了。
耀月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翠凉的尸体,鲜艳的鹅黄色被血污了,结了硬块,泛着残败的气息。
她就躺在那里,安静而没有生气,像是睡着了一样。从耀月的角度看过去,她倨傲的下巴仍旧微微抬起,就像那一日她要她认错时,她倔强的姿态。
“奴才对庆王妃不敬,奴才甘受责罚。只是奴才一心为主子,绝没有错!!还请庆王妃守好本分,莫要让奴才为难!”
翠凉倔强的声音在耀月耳边响起,脚下一软,耀月噗通一声在地上跪了,眼神沉默。小蛮压抑不住,大哭出声,跟着她跪了下来。凤栖梧里的奴才也依序跪了下来,朝着翠凉的尸体,神情恭敬而哀伤。
“绿袖。”
耀月低着头,淡淡出声,冰凉似铁。绿袖胡乱擦了眼角边的泪水,起身越众而出,在耀月面前跪了,低声哽咽,“主子。”
“•••去,叫人来。”
她咬着牙,很认真很认真的说出每一个字,只是一双眼眸,却只是冷冷的看着翠凉,分毫不曾移开。绿袖抬了头,一股热气冲上眼角,泛起一阵迷雾,她哆嗦着动了动嘴唇,快要压抑不住的眼泪,“是••••都来么。”
“••••都,来。”
耀月身子晃了晃,牙根儿上又用了几分力,“我在这里等着你,快去快回。”
她转了头,平静的看着绿袖,纵然脑袋里一抽一抽的,像是要炸锅一般的疼,耀月禁不住捏了脚边的一根柴草棒,指甲里满是泥污。绿袖眼眸一暗,再不说话,起身消失。耀月抬起头看一眼屋顶,沉默半响,淡淡出声,“刑多瑞。”
声音不大,可是在房间外头等候的刑多瑞却听的一清二楚,他动作极快的走到耀月身边,微微躬身,“主子,”
“这王府,你可看得住?”
她没有看刑多瑞,仍旧好好的看着翠凉,眼前模糊的出现一点儿片段,似是从前时光。喉咙里渐渐涌上一抹腥甜,翻腾着如巨浪般袭来,她用了十分力气,克制着不喷薄而出,神色平静。
刑多瑞看着她,觉得全身的毛孔似乎都被冰渣堵了,没有出口。他无声的低下头,语气从来没有过的认真,“奴才拿项上人头担保!”
耀月唇角微微翘起,眼神里一片死寂,“把这院子腾出来,交给小蛮看着。我不想在府里看见任何一个闲杂人等,否则,”
话没有说完,可是,却比说完还叫人心生恐怖。
她不想杀人,总想给人留条后路,所以她才叫人送走了央拉,送她回蒙古。
她以为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金贵命,她没有权利无辜践踏人命,却不想她的忍让,换来别人对她的践踏!
刑多瑞无声无息的退下了,带走了这里所有的丫鬟,王府侍卫迅速包围了后柴房,连每位夫人的院子都没有放过。刑多瑞看着飞奔而去跟佑昕报信的小厮身影,心头沉重的像是有人堵住了他的喉咙。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是•••”
刑多瑞眼眸一红,握紧了拳头。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耀月独自一人坐在翠凉的尸体旁,怔怔的看着她。那抹腥甜终于压制不住,一点一点的从嘴角边泄出,在她苍白的皮肤上似画笔一般描绘出一朵又一朵暗红的小花,却是最绝望的曼陀罗。
“翠凉,”
嘴动了动,大颗大颗的眼泪倾泻而下,沾湿了她平静的容颜。她低低的喊着,努力起身爬到翠凉身边,颤微微的抱起了她,在自己怀中。
她再也忍不住,大口的鲜血喷薄而出,溅湿了翠凉的面容。她死不瞑目,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眸里的不可置信,甚至是惊恐,都清晰的烙印,然后倒影在耀月的眼里。
“翠凉,翠凉,”
呜呜的哭声,从翠凉脸颊边传来,耀月抱她抱的好紧,她那么冰冷,她想温暖她!可是无论她怎么抱,怎么呼喊,她都没有反应,也不会再有反应。
“呜呜•••翠凉,你看看我,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关进这里!呜呜,翠凉,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给我机会后悔好不好!!”
她大声的哭泣,那么委屈,那么痛苦,那么后悔。
是不是,如果她没有惩罚翠凉,她就不会死?是不是,她是为了她,才会被人杀死?
鲜血,磕磕绊绊的从嘴角边流出,耀月觉得脑袋里似乎有一团火,烧的她疼痛难忍。好多模糊的画面在她眼前展现,有翠凉,还有佑昕,好像•••还有赫连佑瑾。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翠凉??为什么!!
耀月痛的受不了,张口咬在翠凉的衣领上,留下一排淡淡的牙印。绿袖领着刑兵卫的人回来时,耀月还咬着,鲜血跟眼泪融了,斑驳陆离,而翠凉睁着大大的眼睛,僵硬在耀月怀里。
绿袖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耀月面前,她紧紧抓了耀月的身子,硬是将她从翠凉胸前拉起。
“主子••我带了权东直回来,您,您别这样•”
绿袖轻轻摇晃着耀月的身子,心疼的哭出声。耀月深吸口气,抬手擦了脸颊上的泪水,“叫他进来,就在我面前,我看着他们做。”
绿袖含泪应了,出去叫人。耀月恍惚的一笑,低下头摸了摸翠凉的脸颊,“翠凉,很快就会好的,我一定会给你报仇,好吗?”
你说过你会在我身边一辈子,就算是死,也要在我身边。如今,如今如愿了,等我杀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会用她们的鲜血,来祭奠你不安的灵魂。
“翠凉,翠凉!”
泪雨成珠,耀月最后一次弯下腰,将头埋在翠凉胸口。门‘吱呀’一声轻响,权东直从外头进来,后面跟着两个仵作手,在她面前恭敬的站了,不发一语。好久好久,耀月抬起头,哭着挪动身子向后让出一点地方,朝着翠凉重重的磕头,而后,才歪歪斜斜的站起身。
“•••来吧。”
她向后一点点的退,退至屋角,然后倚着墙根儿坐下,蜷了双腿眼睁睁的看着翠凉。权东直深吸一口气,朝着耀月点点头,无声无息的看向仵作,仵作面容一严,打开了随手携带的工具箱,走近了翠凉。
元硕三十一年八月三十,恪郡王妃贴身侍女燕氏死,恪郡王妃旧疾发作,吐血不止,性命垂危。幸太医院两日两夜用药,略有好转,恰逢九月重阳,皇帝至日月坛朝天祷告,赐十一子赫连佑昕于奉先殿供奉海明长明灯一座,为王妃祈福。如斯厚德天恩,恪郡王府感恩戴德,不胜泪泣。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光线有点暗,所有的窗户都紧紧闭着,一股浓浓的药汤味在房间里悠悠荡荡的,不肯停歇,时间长了,就酿成了酸苦。佑昕坐在床边看着刚刚睡去的耀月,她才哭了一阵,好容易哄睡下了,面上还残留着没有干透的眼泪,被苍白的皮肤一映,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微的光点。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外间响起,云哥微微探了头,拿眼神示意佑昕。佑昕眉头皱了一下,回头看一眼耀月,将她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又为她盖了被子,这才起身。出得房间,云哥松口气,才想说些什么,就听得院子外头有娇俏的女人声音传来,还有一个女人,似乎是在低声解释些什么,听音儿,似乎是尔朱柔婉。云哥脸一白,瑟缩了一下,佑昕眉头一冷,眼眸里都带了刀子。
“怎么回事??”
除了兰馨,他不是禁了她们的足?怎么还能有人来凤栖梧!!
云哥为难的看一眼佑昕,无奈道,“是,是尔朱夫人!奴才进来之前她就在了,奴才劝过她,可她说炖了补汤,想来看看主子身子好不好,执意不肯走!奴才也没办法•••”
“都当这府里没人了不是??!”
佑昕怒吼着打断云哥的话,转过身就朝外头去,云哥心里一阵慌,只得小跑步跟了上去。出得凤栖梧,果真是尔朱柔婉,一阵素色锦缎衣裳,梨花带雨的,很是风情,脚下还有一个倒着的食盒。却不想旁边站着低声解释的女子,居然是兰馨!
云哥眼都直了,心里一抽一抽的!!今儿,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连一向稳重的兰馨都跑来冒头??
“你们都当爷说的话是废话不成??”
佑昕一声低吼,咬牙切齿的看向二人,柔婉身子一颤,眼泪汪汪的看着佑昕,一副委屈的样子,倒是身边站着的兰馨,一脸的淡漠,丝毫没有要出声解释的意思。
“王爷,妾身,妾身只是想来看看王妃主子,却不想兰姐姐横加阻止,还打翻了妾身做给王妃的补汤!王爷•••”
柔婉终是不敢再哭,只是拿着帕子掩了唇,小声抽噎着。兰馨也不辩解,腰杆儿一软,就在地上跪了,面色清冷,“是妾身莽撞,违拗王爷意思,吵了王妃主子清净,妾身愿受责罚。”
柔婉面上的眼泪又多了几分,抬眼看佑昕一眼,小声道,“王爷,也,也不怪兰姐姐,妾身相信姐姐也不是故意为之,妾身不怪姐姐。”
“你不怪她??”
佑昕冷笑一声,直直的盯着柔婉的眼睛,“你不怪她怎么行?你不怪她,本王怎么跟太后交代!!”
一片抽气声响起,就连跪着的兰馨眼眸里都带了几分惊诧。尔朱柔婉惨白了脸,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佑昕大步走过来一把拉了兰馨的手,强拉了她起来。兰馨有些害怕,不自觉低低道,“王爷,是,是妾身不好•••”
“你是不好!!本王明明说过,在耀月身子好转之前,各院子不许无故外出,你放尔朱柔婉出来,怎么着,是嫌弃耀月活的太长,要在她心上添堵是不是??”
“王爷!!”
兰馨心里‘咚’的一下,眼泪就出来了。“妾身,妾身•••”
“兰馨掌府中事,不能尽其责,罚月俸半年!”
佑昕面无表情的说完,深深看她一眼,话语虽轻,可是听在耳朵里,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兰馨深吸口气,福了福身退下了。佑昕看着兰馨的背影消失在眼眸里,这才转过了头,缓缓看向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