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终因耀月满腹心事而变的格外难熬。一早起了,耀月看着镜子里略显憔悴的容颜很有几分无奈,奈何一会儿还要去太后寝帐伺候,不得不嘱咐小蛮往脸上多多扑些蜜粉,好遮盖眼脸下厚重的黑眼圈。
只是出乎意料,当她到得太后寝帐外头时,守门的小太监见是耀月来,一边堆了笑迎上来,一边道,“皇子妃今儿可是来晚了!”
说罢,对着耀月笑的殷勤,很有几分讨好的意思。耀月心头诸事烦乱,似乎思绪还停留在昨夜,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只是茫然的看着小太监,不解其意。小太监忙道,“孟贵人一早便来了,此时正服侍太后娘娘用膳。您稍等,奴才这就给您通传?”
朝着耀月躬身拜了,小太监转身进了寝帐,只留耀月一人在原地发呆。想起这些日子朝上的纷乱,此时乍一听见孟贵人的名号,耀月心里竟不由自主有了几分戒备。眼见的小太监返回,耀月忙收了思绪,屏息静气进入寝帐。
耀月进寝帐时,孟贵人正在跟前与素蓉一道为太后摆膳。太后的神色淡淡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耀月垂首上前,在距离膳桌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而后行蹲安礼。待听得太后叫起,这才规矩的直起了身子。
“儿臣今儿来晚了,路上还着急,怨恨自己睡的死误了时辰,却不想孟贵人帮了儿臣大忙,”耀月朝着孟贵人和善的看一眼,而后淡淡一肃,算是见礼。孟贵人似乎是没想到耀月会在太后跟前向她见礼,微惊诧过后,赶忙福身还了礼,“皇子妃取笑嫔妾了,嫔妾原本就在太后跟前服侍的少,想着趁此机会能在太后娘娘跟前尽尽心意。还是皇子妃成全了嫔妾。”
二人一唱一和,很有几分和睦的味道。太后嘴边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细细瞅了耀月一眼,皱眉道,“也不怪你来的晚。哀家看你这脸色也是有一天好有一天不好的,昨儿瞧着还好,怎的今日就这样憔悴?许是一路劳累了?”
耀月原先以为上了妆便看不出,此时太后一说,慌的抚上脸颊,很有几分尴尬,“是儿臣身子不争气,叫太后娘娘操心了。”
“哎,你这年纪轻轻的身子这样不好,嫁了佑昕几年也是无所出。回头哀家指了齐八女专门看顾你的身子,也好叫皇帝放心。”
耀月一愣,目光淬不及防跟孟贵人碰在一起,脸上‘腾’的一下,火烧火燎。
自她出嫁,还从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她无所出,太后此时当着孟贵人的面这样说,叫耀月简直要无地自容。可是面上还不能露出来,只得装了惭愧,垂首回话道,“太后娘娘关心儿臣,儿臣感激不尽。回头一定好好诊脉,不辜负娘娘一番心思。”
听得耀月这样乖巧的回答,太后显见的满意,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转眼看向孟贵人,“孟贵人今日伺候的好,辛苦了。有耀月在这便可,孟贵人下去吧。”
“是!”
孟贵人规矩的应了,转身退至耀月身旁给太后请了安,方才倒退着出了寝帐。耀月不敢怠慢,急忙走至太后身旁,为太后侍膳。
太后扬起眼眸淡淡看耀月一眼,拿起筷子,“哀家刚才当着孟贵人这么说你,觉得不好意思了?”
耀月一惊,慌忙摇了摇头,“奴才不敢。子嗣之事便是放在民间老百姓家里也是大事,儿臣嫁与皇子三年一直无所出,娘娘今日才头一次说儿臣,算是•••算是给奴才脸了。”
耀月拿着筷子的手略微僵硬了一下,还是照着太后的目光,夹了菜小心的放至太后碗中。太后淡淡点点头,道,“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也不枉费皇帝看重你。子嗣之事在皇家本就是大事,皇贵妃早死,哀家一直觉得对不住她,所以佑昕的事,哀家必定得格外看重。”
猛然间提起皇贵妃,太后有些伤感,面容暗了暗。耀月明白,过往之事太过于惨烈,实在不适合再提起,随温婉的笑了,道,“太后娘娘的心意母妃一直明白的,奴才便是看着母妃生前与娘娘跟前早晚侍候,有样学样,这才有心意孝敬娘娘。太后娘娘这样关心奴才,奴才受宠若惊。”
“喔?”太后不解的看她,“受宠若惊?”
耀月面上一红,有几分不好意思,“实不相瞒,奴才初从泰陵回来时,眼见的娘娘威严,以为•••以为娘娘不喜欢奴才,厌恶奴才。所以,心里很忐忑了一阵。今日娘娘这样贴切的为奴才的身子着想,奴才惭愧,为以往那样猜度娘娘觉得悔恨,奴才有罪!”
说着,恭敬的放了筷子,而后单膝跪于地上。太后一愣,待反应过来,抑制不住的笑出声,“算了算了,哀家看你也是没什么心机的孩子。对你严厉,自然也是为你好,总算,哀家这番心思没有白费。”
言谈间,对耀月似乎真的不若以往那样的严厉。耀月诚惶诚恐的谢过太后,又重新站回太后身边侍膳,太后的语气却逐渐严肃,“子嗣之事,你务必得放在心上。哀家知道你曾经遭人陷害毁了身子,这没有子嗣一事哀家并不见怪与你。只是,你终究是皇帝亲封的皇子妃,佑昕又看重你,没有子嗣,实在是会遭人诟病。齐八女的医术哀家向来信得过,即便是你,心里也是有底的。赶明儿个回了上京,哀家便专门指了齐八女为你诊脉,总要挽回几分,”
太后眼眸里闪过一抹厉色。她生平最恨的,便是女子之间的相互残害。苏耀月再不得她的心,好歹也是主子,区区一个奴才竟敢对主子做那样的事情,所以在处理彩玉时,她半分情面都没有留。
“就算到最后,连齐八女都回天乏术,哀家看佑昕妾氏生的那个孩子长的聪明伶俐,又是佑昕的长子,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到时候哀家做主,将他养到你名下便是。”
耀月错愕的抬起头,眼眸里藏不住的惊讶。太后这是•••要将允池给她养么?
下意识的,耀月郑重的摇头,退后两步在地上跪了,“太后娘娘对奴才的厚爱奴才万死不能报,可是夺人子嗣之事,奴才于心不忍。还求娘娘收回成命,奴才感激不尽!”
“夺人子嗣?”太后脸色一暗,很有几分不快,“你是佑昕的正妻,他所有的孩子于名分上都是你的孩子,何来夺人子嗣一说??”
“娘娘明鉴,奴才知道奴才这样说大不敬。可是奴才深知生养孩子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情,这天下的女人,无论贵贱,无论贫富,都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做任何事情,甚至是失去生命,可是却万分不能将孩子拱手送人,生受离别之苦。虽说兰馨是妾氏,于臣妾所居相隔不远,即便允池将来养于奴才名下,她还是可以时时过来看顾。可是自此允池到底成为了别人的儿子,倘或奴才刁蛮,她看顾自己的儿子或许还要受奴才的气。这世间,哪里有亲生母亲想对自己孩子好还要看别人眼色的道理呢?奴才无用,不能替皇子誕育子嗣,但就像娘娘所说,只要是皇子的孩子,都是奴才的孩子。奴才宁愿与她们一同抚养孩子,也不忍心夺了他们的母子情分。还求太后娘娘开恩!”
说吧,耀月重重在地上磕头,真心诚意的请求太后收回成命。
气氛微凝滞,沉默的让人不安。素蓉心里着急,偷偷看去,太后下巴紧绷,唇线紧抿,似乎是生气了。禁不住心里埋怨,这皇子妃平日里做人也是圆滑的,怎的今日为了个妾氏的孩子这样的不顾规矩?难道她看不出太后这是在为前些日子王焕弹劾之事保她正妃的位置么?只要名下有了孩子,皇子妃做人又一向和婉,谁还能撼动的了她的地位。
许久,太后深吸口气,转头看向耀月。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维护妾氏的的正妃。
“苏氏,”太后淡淡开口,面色微冷。耀月垂首应了,不敢起身。
“苏氏,你该知道,哀家将允池给你,是在维护于你吧。”
其实认真的说来,她对苏耀月并没有那么多的不满。只是她与皇帝之间特殊的关系,再加上皇贵妃之事,让她自然而然起了防范之心,生怕皇帝再培养出一个祸乱后宫之人。所以她才让她做了掌礼司监,放她在炭火上烤炙。
她曾经想过,若是苏耀月在掌礼司出了篓子,那么她便可顺便除了她,消除隐患;倘若她坐得稳那个位子,证明这是个颇有心机的女人,那么她绝不能让这样一个女人留在皇帝身边。
只是随着接触增多,事情莫名其妙的多了第三种选择。她在掌礼司坐的很稳,也颇有功绩,但是,她似乎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坏。也正因为有了她,如今后宫表面上看起来才风平浪静,不至于惹出什么叫人侧目的事情。
而且她发现,皇帝非常的信任苏耀月,许多她劝不动皇帝的事情,只要苏耀月出马,都能摆平。虽然效果因人而异,有的时候甚至是要打点折扣,但,总的说来,后宫自从有了苏耀月,她省心多了。
虽然她对苏耀月仍旧戒备,但是鉴于目前的情势,苏耀月必须守在后宫,守在皇子妃的位置上。所以,她才动了允池的心思,想把允池给了她。却想不到••••“是。奴才并不是铁石心肠,怎能不了解太后娘娘的一番爱护。只是娘娘知道,奴才在家中时是庶出,一生下来就与亲生娘亲分别,由别人抚养长大。虽然娘亲对奴才恩重如山,可是奴才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总想着如果奴才的亲生娘亲在该多好。奴才知道,日前朝上有人参奏奴才三年无所出,要求父皇罢黜奴才正妃之位。太后娘娘定是为奴才着想,才有今日的恩典。奴才深受娘娘大恩,感激涕零,可奴才深受与娘亲离别之苦,怎能再将这种痛苦加诸与别人身上?还求娘娘责罚奴才,但不要将别人的孩子给奴才。子嗣之事,奴才一定悉心调养,若是承娘娘恩惠,他日有梦熊之兆,奴才感激不尽;若是命里该绝,还求娘娘另选贤妇,为皇室开枝散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