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蒙古王为答谢大夏派使者慰问大旱之灾,决定带哈斯额尔顿公主亲自上京谒见大夏皇帝。国书一到,皇帝甚为重视,就地指派恪郡王为主使,鸿胪寺卿为副使,一同迎接蒙古王,并令沿途各地好生款待,且不可有一丝马虎。
圣旨到时,耀月正同佑昕一道用晚膳,接了旨,耀月淡淡看佑昕一眼,在桌边复又坐了下来,“蒙古王还真的来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一定会来的,”佑昕满不在乎的一笑,顺势拿起了筷子,“如今图们蒙古联姻,大夏急于拉拢蒙古,这么大好的机会若是被他就此放过了,他可就不是拖勒了。”
“他倒是会打算盘,这样一来,父皇不封这位哈斯额尔顿公主一个妃位,那都是说不过去的,”
耀月心头一松,面上总算是带了一分笑意,佑昕瞧着她高兴,心里也不由得畅快,“这样不好么,哈斯额尔顿一封妃,太后心里不定多堵!况且我盘算着,蒙古王到的那几日,恰好是柔安进府的时候,这样一来,太后即便是想在婚宴上翻起什么波浪来,都是不可能的了。”
耀月手指一顿,无声的抬起头,佑昕面容一沉,好半响,缓缓放下了筷子,“耀月,我想过了,知秋这事,还是得你从旁做些手脚。”
“我?”耀月一怔,心头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佑昕深吸口气,面容一点一点的严峻起来,“父皇肯赐四哥侍妾,这就说明父皇还是向着你的。既然太后不给我们好过,那么我们索性趁着哈斯额尔顿进宫,再给太后心头添一把火。你明儿就进宫,就对父皇说如今哈斯额尔顿进宫,宫里不能没有人辖制,最好提个宠妃上来与哈斯额尔顿分庭抗礼。这样一来,父皇这戏也能演的轻松些。”
耀月吃一惊,她沉沉的看着佑昕,难以置信的皱了皱眉头,道,“你的意思,该不会•••”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佑昕毫不留情的点点头,直直的看向耀月,“父皇为了迷惑蒙古,一定会宠爱哈斯额尔顿,只有晋了慎贵人的位份,才能压制哈斯额尔顿。哈斯额尔顿生性骄妒,怎能容忍慎贵人这样出身的人与她争宠?这样一来,太后既要利用慎贵人分哈斯额尔顿的宠,又要防着慎贵人坐大,如此两头颠簸,我就不信她还能分得出精神来管四哥的事。到时候你再从旁帮衬着,量尔朱柔安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耀月心口一跳一跳的。她定定的看着佑昕,觉得他陌生,又觉得熟悉。
“可是,可是•••”
耀月一阵口吃,茫然的闭上了嘴。如此一来,便是把慎贵人逼到了绝路,她,她不该这样做。
“可是,这样对慎贵人,是不是不公平?”
耀月小心翼翼的看了佑昕一眼,不确定道,佑昕眼眸一冷,禁不住冷笑,“不公平?她利用我母妃争宠的时候,谁问过这对我母妃公不公平?”
佑昕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伤害,耀月皱了皱眉,急切的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耀月!”佑昕忽的打断耀月的话,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慎贵人早在决定利用我母妃争宠的时候她就该有这个觉悟。即便我们不利用她,你以为来日里太后会放过她么?换个说法,我们只是给了慎贵人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向上爬活下去的机会,至于最后的输赢,那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她要是想活,就必须搭了我们这道梯子!!”
耀月下意识的摇摇头,佑昕叹口气,看耀月的眼光越发的深沉,“傻丫头,如果慎贵人不晋位份,届时哈斯额尔敦受宠,以她那样毒辣的手段,怎能容她存活于世?晋了嫔,又是父皇宠妃,至少还能跟哈斯额尔敦抗争一二,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挨到我们收拾了蒙古。可若是不晋位份,区区一个小小的贵人,你觉得父皇会为了她而得罪哈斯额尔敦么?”
耀月眸子一颤,直愣愣的抬起头,看着佑昕的目光虽还挣扎,可是却渐渐清明。佑昕眉眼一弯,缓缓使力将耀月拉入了怀里,“耀月,我知道你心善,可是皇宫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你今日对慎贵人仁慈,来日里可能要的就是知秋的命。我们扶持慎贵人,也是为了跟太后分庭抗礼,我算是看出来了,太后如今的心思可大着呢,我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可是如果她要是想伤害你,我绝不能善罢甘休。”
夜色,在时间的指缝中渐渐溜走,耀月一整晚都想着佑昕的话,翻来覆去间,天色已经大亮。外头渐渐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小蛮轻声吩咐人说话的声音,耀月叹口气,翻个身面朝里,心情虽还沉重,可却已经定了心思。
她决定照着佑昕说的话去做。
如果拿慎贵人便能换来知秋的安全,那么,她愿意为了知秋昧这个良心。
“小姐,您醒了么?”
外头传来小蛮叫起的声音,耀月深吸口气,好半响,果断的坐起了身。
进宫的路上,耀月心上还是有几分忐忑,她下意识的从一旁拿出了一面小镜,镜子中的苏耀月仍旧是平常模样,只是眼睛下的乌青虽然用脂粉遮盖过了,可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迹,与脸上的冷寂融合在一起,说不出来的憔悴。
到了定安门,小蛮伺候着她下了轿,一路往钦安殿去。这个时候早朝刚下,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向定安门涌来,她不期然的往人群中望了一眼,那个叫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居然就出现在人群里。
耀月一怔,脚下微微的停顿。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往通政司去,怎么会出宫?小蛮察觉到她的变化,小心的看了看她,“小姐?”
彼时已经有大臣走到她面前,耀月深吸口气慌忙敛了脸上的颜色,对着来人展露出温和的笑容。她一步一步的走着,佑谨也一步一步的朝她来,她隔了人群小心的看他,心跳像是擂鼓一般震的她指尖微麻。
“今儿倒是稀奇,庆王居然这么早就出宫,”
一个大臣走过耀月身边悄声道,他身边的人暧昧的一笑,不屑的看了看说话的大臣,“亏你说得出这话。再有一月美人就要进府了,听说还是他心心念念一直想得到的,我听别人说庆王专门请了工匠耗费大笔银两在庆王府里另外修了一座庭院专门供新人住,这会子朝上又没事,八成是回去为尔朱小姐亲自布置新房呗。”
二人一阵笑,渐渐远去了,耀月目光一冷,藏在宽袖中的双手颤抖着不由自主紧握在一起。抬起头,佑谨已经走至她眼前,他定定的看着她,丝毫不掩饰眼里的专注。耀月无法控制的垂下了嘴角,那抹残留的笑容如坠落的尘埃般单薄的挂在唇角,激起佑谨眼中的一抹惊痛。他与她擦肩而过时,她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原来,她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到得钦安殿,是孙海在外头站班,远远的看见耀月来,忙殷勤的几步跑到耀月面前打个千,这才恭敬道,“王妃殿下是来觐见皇上的?”
“是,劳烦公公为我通报一声,”佑谨的身影似乎还残留在心头,耀月勉强敛了心思和善道,谁知孙海皱了皱眉,凑近耀月小声道,“娘娘,我劝您还是等一会吧,贵妃娘娘这会子正在里头呢。”
贵妃?耀月眨了眨眼,有些不解道,“怎么,今儿是有什么事么?这会子不是刚下朝?”
“是,刚下朝,贵妃娘娘便拿着为庆王拣选的侍妾名单来见皇上,不知怎的,皇上发了大脾气,狠狠训斥了贵妃一顿。奴才吓得没敢往前凑,都是我师傅在里头伺候着,”
孙海说着拿眼斜了歇关闭的殿门,耀月眉眼间一皱,谨慎道,“那你知不知道皇上是为了什么训斥贵妃?”
“奴才在外头伺候着,耳风里灌了几句,似乎是皇上不满意贵妃娘娘拣选的宫女子,说贵妃推诿差事有负圣恩,直嚷着要废黜了贵妃娘娘的位份让她去寿康宫里伺候那些个老太妃呢。您来的时候奴才隐隐听得贵妃娘娘哭了几声,便再没听到什么动静了。”
耀月心上猛地一颤,没来由的想起那日在御花园贵妃跟自己说过的话。
贵妃说她不会向着太后,那么拣选宫女子一事便不该顺了太后的意,怎么还能选些平常的来惹皇上生气?
再说了,皇上让张英亲自去淳安宫下圣旨,便是说明皇上对这件事情的重视,贵妃刚刚晋了位份,即便是不好得罪太后,也不可能弄些个让皇上发火的宫女子糊弄皇上。自她在皇上身边伺候,还甚少看见皇上如此责骂一个嫔妃,既如此,可见贵妃选的这几个宫女子有多么不如皇上的心意。
一时间,耀月沉默不语,孙海也就陪着她站着不吭声,好大一会,只听得殿门吱呀一声开启,贵妃满脸是泪从里面走了出来,眉眼间的惊惧还在,摇摇欲坠。耀月一惊,忙上前了几步,贵妃看见是耀月,脸庞上闪过一丝窘态,忙用帕子沾了脸颊上的泪水,勉强一笑走到耀月面前。
“儿臣给贵妃娘娘请安,”耀月福身拜了,只当没看见贵妃脸上的泪痕,贵妃下意识的避开了发红的眼眶,淡淡道,“来见皇上?”
“是,庆王大婚,儿臣是头一回操办,有些拿不准的特地来问问父皇。”
“恩,多问问总是不出错的。行了,本宫先回了,”
说着,也不正眼看耀月,径自越过她往来时的路走去,耀月对着她的背影福了福身,面容之上浮上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