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缕光线。仿佛是锋利的匕首，将这天地之间连成一线的暗沉撕开一个缺口。初时，有无数光点一点一点的聚集，渐渐的，光点变成光线，光线又变成光圈。像是有一双手撑开暗夜的缺口，照亮了半壁天空，驱赶黑夜之王。
该是启程的时候了。
耀月静静的坐于桌前，目光静谧幽暗，没有波澜。桌上的蜡烛发出噼啪声响，耀月下意识的抬头看去，燃烧了一夜的红烛蜡泪斑斑，五彩双鸳的蜡身早已是斑驳陆离，面目全非。
就好像女子离别之时哀伤的眼泪，残缺的面容。
她从没有将这里当做家。即便是苏府，在她心中也只是暂时落脚之地而已。可此时看着这残烛，她竟然生出一股离别伤感之意。
是为未来的不确定而伤感，还是怕••••经此离去，物是人非？
眼眸里有了涩意，带着点点浑热。耀月咬牙别过头，强迫自己不再看那红烛。却在眼神回转之时，意外看到了站在珠帘后面的泓展。
“泓展？”
耀月惊讶，出声唤道。泓展躲在珠帘后面的柱子前，看她的目光倔强中带着盈盈。
昨夜她回来的太晚，泓展早就睡下了，本还想跟他道别的心情也因着对佑昕的亏欠而稍稍冲淡。此去泰陵前途不明，她也不可能将泓展送回苏府，无奈之下，只能将泓展托付给了佑昕。她相信佑昕的为人，必定会待泓展如亲弟。
念想微起，耀月心间的愧疚更甚。泓展仍旧躲在暗处看她，不肯前来。耀月勉强扯出笑容，起身走至珠帘前，隔着薄薄的珠帘看他。
“泓展，”耀月温柔的唤他。
也许她曾怀疑过他，也曾抗拒过他。可是不管真相如何，他总归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她愿意真的把他当做亲弟弟。
泓展咬了咬嘴唇，慢慢从柱子后面走出。耀月温柔的浅笑，伸出手撩开珠帘，拉了泓展进来。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窗外天色微明，削弱了烛火之势，薄薄的光线打在泓展侧脸上，越发的白皙如玉。泓展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耀月，耀月抬起手摸了摸泓展的侧脸，掌心之中传来冰凉的触感。
“泓展，姐姐要离开皇子府一段时间，”说到这，泓展如水般清澈的大眼睛动了动，仿佛是瞬间陨落的星光般暗淡下来。耀月不由的心疼，抚着他侧脸的手微微动了动。“姐姐这一走，或许会时间很长，所以你要乖乖留在皇子府，姐夫会像姐姐一样好好照顾你，恩？”
耀月强迫自己撑起满满的笑容。她最怕这种离别的场面，任凭心里酸涩挣扎，却仍不愿露出一丝悲伤，最是折磨人。泓展微微皱了皱眉，精致的脸庞之上仍旧没有情绪。耀月深吸口气，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装作平常无事，“好了，既然已经醒了，姐姐就陪泓展吃了早饭再走吧。”
耀月的手掌离了泓展的侧脸，拉着他的手便向转身，却不想泓展一动不动，并不曾因为她的拉扯而前进一步。耀月愣了愣，回头看向泓展，泓展初时还默然的神色一动，似是破碎的瓷器，渐渐有了裂痕。
“你•••也要走吗？”
泓展看着耀月小声的开口，漂亮的大眼睛蓦的一下蓄满了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泪。耀月震惊的看着泓展，愣在当下。泓展低下头看了看二人交握的手，再抬起头，面庞之上已是哀哀欲绝。
“就像我娘那样。你也要走吗？”
十二岁的少年哀求的看着耀月，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心内的不安。
其实他昨晚就知道了。这些日子耀月不在，他总是难以入睡，可他不想被人知道。所以翠凉姑姑来哄他睡觉之时，他很快的就闭上了眼睛。
耀月回来的时候，他正迷迷糊糊，奈何院子里动静过大，他一下子就惊醒了。他从床上爬起来，看见小蛮姑姑在院子外头忙碌着，好似在整理什么。那个时候，他突然抑制不住的开心，是她回来了！
于是他重新爬上床钻进被窝，在房间里等啊等，等她来看他。可是过了好久，她都没有来，就连院子里的声响都消失了。那一瞬间，他突然一慌，想起娘亲离去的那个夜晚，也是在他熟睡之时。
他克制不住的惊慌。他跟着娘亲从小颠沛流离吃尽了苦楚，他不愿意再被抛弃，有人哄他睡觉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温暖，他不愿意再回到那冷冰冰的空间里。
所以他悄悄跑了出去，想去正房里面找耀月。只是刚到院子里，就听到小蛮姑姑嘱咐翠凉姑姑要好好照顾他，不要让耀月担心！
那一瞬间，他那样绝望，像是被推入到了无尽的深渊，妄想再有重见光明之时！
耀月沉默着不说话，泓展的手一僵，微微松开了与耀月相握的手，也用力按下了想祈求她的心。
如果可以，他想祈求她不要丢下他一个人！他会乖乖听话，会按照她说的去做，会做她的好弟弟••••因为她是这世间除了娘亲以外唯一肯在他害怕的时候受在他身边的人！也因为她是现在唯一肯收留他的人了，就连他名义上的父亲，都那样冷漠的将他拒之门外不肯认他！
可是，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这样祈求她？他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孤儿，而她贵为皇子妃，肯收留他已是万幸，如何还能容忍他的放肆任性。
脸颊微烫，终于有泪水滚过。泓展狼狈的别过头去咬牙想把眼泪逼退回去，就在这时，一双温柔的手抚上他的脸庞，为他擦去温热的泪水。
“泓展，”叹口气，耀月转过他的脸庞，“泓展，姐姐此去，是要去泰陵为宫里逝去的母妃抄写经书，不是要扔下你一走了之。”
她心中酸涩，却也欣慰，泓展终于肯将自己视为他的依靠了么？
她自苏府带回泓展已近两月，这两月中，泓展多是沉默寡言不肯开口。虽然与他胆小懦弱的性格有一定关系，可是耀月知道，多半还是因为小小年纪遭多重变故的关系。
她对他来说还是个陌生人吧。
所以日常行事，她待他格外的用心，就是晚间睡觉，也都是她亲自陪着他睡，就怕他因为害怕而从此有性格缺陷。弄的佑昕有好一阵子不痛快，却也碍于她的面子不了了之。
心间微暖，耀月不自觉的心疼泓展，看他的眼神越发的慈爱。泓展顺着她擦拭眼泪的举动抬起头，呆呆的看了她半响，忽的伸出一只手抚上耀月的手臂，想都未想道，“带我去吧！”
说完，两人皆是一震。
耀月的手停在泓展面庞之上。她低下头重又看向泓展，有一瞬间的怔楞。泓展大惊，脸色一白，用力咬了咬唇，在心中恼恨自己怎能这样说。只是话已出口，再无收回之理，反倒是将心里那蔟小小的火苗越引越大。
他不想离开她。他不想一个人呆在这皇子府。她说过，从今往后他便是她的亲弟弟，她会好好照顾他，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将她的话真的放进心里。
泓展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忽略了疼痛。耀月眉头微微皱了，抬手抚上他的嘴唇从他的牙齿下将无辜的下唇拯救出来。
“你这动不动就咬唇的毛病可是不好，”这不是女孩子才常有的动作么？耀月有些不满，泓展本就看着秀气精致，若是不能改了这通身的女孩子做派，那将来还怎么成家？？
泓展被动的松开了牙齿，见耀月正皱眉看着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抚着她手臂的手忽的用力，“不要扔下我••••带我一起去吧。”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命运主动争取。他想留在她身边。
泓展的神色有些急切，看着她的目光也逐渐倔强。耀月心知如果为了泓展好，她是不该带他去泰陵的。
就算是从大面上来讲，她去泰陵为皇贵妃守陵，泓展不过是亲戚的孩子，缘何能跟着她一起去？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在皇上面前挑拨，难道不是怨怼圣上对皇贵妃不敬么？
可是••••耀月看着泓展犹豫了。她虽然吩咐了翠凉留下照看泓展，可是泓展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若能一举除了他心里的阴霾，那么日后再行教育便是容易的多。
翠凉再好再细心，始终不是他的亲人。
泓展一慌。他知道他不该这样要求，可是，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就放肆这一回吧！他真的很想跟在她身边，她的温暖太过美好，他实在舍弃不了！
“我，我会乖乖听话，什么都听你的，”泓展哀求的看着耀月，噙满泪水的眼眸越发的让人揪心，“求你，求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PS：过年几天都没有更新，今天和明天尽量补齐。稍晚还会有一章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