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月到得钦安殿，佑谨正在跟皇帝奏事，耀月一愣，趁着孙海进去通报的空儿抬起头看了看已经黑透了的天色，好半天，才想起今儿通政司是佑谨当值。
虽然说的是政事，皇帝也没避讳耀月，径自叫孙海传了她进来。只是当看见她身后跟着的赵福海时，皇帝眉眼一眯，冷冷一笑，将手中的奏折扔到了桌上。
“怎么，今儿又有嫔妃告假？”
皇帝嘲讽的一笑，眼神里露出几分不悦。耀月还没来得及下跪请安，被皇帝这么一奚落，顿时满脸通红。
佑谨淡淡瞅了她一眼，显得漫不经心的。耀月尴尬着笑了，冲着皇帝福了福身，“回皇上的话，今日并没有嫔妃告假，只是奴才出宫前正好看见赵福海来给皇上请安，所以就跟着一起来了。”
说罢，耀月给赵福海使个眼色，赵福海赶忙捧着托盘紧走几步在皇帝面前跪了，将红漆托盘高举过头顶。皇帝冷冷瞪耀月一眼，随意在托盘上扫了一眼，看都没看，就拿了容嫔的牌子翻了过来。
“皇上！”
耀月心头一紧，简直是叫苦不迭，再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皇帝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打在她脸上，笑了一下，缓缓收回了手。耀月头皮一阵发麻，心里纠结着，正要开口，孙海忽的从外头进来，在皇帝面前一躬身，道，“皇上，慎嫔娘娘来了。“耀月一愣，待反应过来，几乎是立时松了一口气。皇帝面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看了看耀月，道，“进来吧。”
孙海躬了躬身，倒退几步出了钦安殿，没多久，便有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在外间响起。
耀月低垂了眉眼往一边站了站，就见慎嫔一身海棠红碎花云缎掐腰长衫从外头款款而入，耀月几乎是眼前一亮，心里止不住的有了笑意。
慎嫔从来爱紫色，什么浅紫深紫粉紫，只要是紫色，就没有她不穿的。初看倒也是柔媚婉约，很是动人。只是看的多了，慎嫔长相本就妩媚，再与这紫色一碰撞，多少显得有几分轻浮，流于表面。
今儿这身海棠红，虽也妩媚，可是比紫色要娇气玲珑不少，再加上慎嫔肤色本来就白，如此一来，说不上是这颜色衬的慎嫔如花一般娇嫩，还是慎嫔衬的衣料上的碎花越发的明艳照人，与往昔可谓是天壤之别。
耀月嘴角微微上扬了，抬头看去，果然，皇帝眼中的惊艳一闪而逝。慎嫔略显羞涩的将手中的提篮交给张英，言说是自己炖的玉竹汤，怕皇上熬夜伤了身子特意做的。皇帝点点头，深深看了一眼慎嫔，张英赶忙拿了汤品出来，又试了毒，这才将青花碗轻轻隔于皇帝面前。
趁着皇帝喝汤的工夫，耀月抬头打量慎嫔一眼，她今儿戴的首饰不多，也平常，倒是发髻上一只景泰蓝赤金镶红宝的流苏钗颜色明艳的很，直冲人眼球。耀月心里有了成算，轻轻‘咦’了一声，皇帝下意识的停了动作看向她，耀月面上一慌，赶忙低下了头。皇帝笑着看她一眼，道，“怎么，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耀月尴尬的笑了笑，道，“皇上恕罪，奴才失礼了。只是奴才看见慎嫔娘娘发髻上的那支钗，奴才曾经在造办处偶然看见过，当时就觉得喜欢，不想是归了慎嫔娘娘。”
听得耀月这样说，慎嫔抬手摸了摸发间的钗，柔柔一笑，道，“恪郡王妃好眼光，这是皇上下旨让造办处造的一批景泰蓝首饰，皇上将这钗赏了给我，我从来爱若珍宝。怎么，王妃也喜欢？”
不等耀月回话，皇帝大笑一声，指着耀月道，“你不知道，这丫头精明着呢，八成是又看上了你那支钗！自她在朕这里当差以来，不知道从朕这里顺走了多少好东西！你去他恪郡王府瞧瞧，不但是她，就连匀池身上都有朕的东西！朕估摸着，你恪郡王府少说也有三个田庄，你出嫁之时，你父亲一掷千金给你置办的嫁妆上京谁不眼红，怎么，这才没几日，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这话一出，别说是慎嫔，就连张英和佑谨脸上都有了淡淡笑意，耀月显然是羞愧难当，装作恼怒的福了福身小声道，“皇上，奴才可从没有主动跟皇上要过东西，是皇上主动赏赐给奴才的！皇上这会子当着娘娘的面这样打趣奴才，奴才真真是无地自容了，以后在后宫娘娘主子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慎嫔掩着帕子笑的欢快，边笑边道，“皇上喜欢恪郡王妃，不是好东西还不赐呢。王妃大可放心，今晚皇上说的话，我保证一个字都不往外说，王妃放心便是！”
赫连嘉的笑声又畅快了几分，只是佑谨眉眼间猛地一愣，他下意识的看向皇帝。即便耀月刚才说了抱怨他的话，他看着耀月的眼神也还是充满了宠溺和包容，丝毫没有不愉快的痕迹。
“娘娘！”耀月脸色猛地红了几分，顺着她的话头赌气道，“既然皇上和娘娘这么说了，那奴才改日可要去娘娘的程乾宫好好看看，看皇上还赐了娘娘哪些个宝贝。到时候，娘娘可是得捂紧荷包，别叫再奴才顺了好东西去，叫皇上念叨呢！！”
“得得，你也不必专门去慎嫔那儿丢佑昕的脸！朕今晚就帮你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的，朕明儿一早问慎嫔要了来给你！”
慎嫔心上一喜，知道今晚这一趟是走对了，只是面上却皱了眉头，装作委屈的看向皇帝，“皇上，那您荣臣妾先回宫收拾收拾，把皇上赏给臣妾的东西都先藏好了，臣妾再恭迎您去程乾宫，可好？那些可是臣妾的心爱之物，臣妾可舍不得给恪郡王妃！！”
“哈哈哈，慎嫔这么说，朕还就一刻都不能等了！行了，你们跪安吧！有事明儿再说。”
耀月和佑谨答应着跪了，目送着皇上同慎嫔一同出了钦安殿，这才先后退了出来。
彼时月色已经清明，赵福海和孙海带着人往程乾宫去了。佑谨淡淡看了一眼夜色，轻轻道，“夜色已深，我送十一弟妹出宫吧。”
耀月心头欢喜，朝着佑谨福了福身，低语道，“谢四哥。”
四月初八刚刚立了夏，这天气就像是娃娃的脸，说变热一下子就变热了，到了夜里，连夜风好似都柔暖了许多。耀月踩着月色跟在佑谨身后，想起那一年她还是宫女时，多少个夜晚，都是这样跟在佑谨身后，虽然两人也像现在这样不说话，可是没来由的觉得心安。
“父皇对你，一直这么好么？”
佑谨顿了顿脚步，微微回头看耀月一眼。耀月一怔，茫然的眨眨眼，待意识到佑谨说了什么，这才略微想了想道，“皇上在人前一直对我不错，兴许是我跟着皇上办差的缘故吧。”
耀月说着，抬起头看佑谨一眼，见他沉默不说话，笑道，“怎么，好好的怎么问这个？”
佑谨脚步一停，一下子就定在了原地，要不是耀月反应快，差点就要撞在他身上。
佑谨转过身灼灼的看着他，脑海里浮现起那一年中秋宫宴皇帝看着她别有深意的笑容，还有她被囚禁在春熙殿时皇帝对她说过要纳她为妃的话。
好多片段交织在一起，迷惑着佑谨的思绪，却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从前那么确定，怎么如今，反倒是犹豫了起来？
他就那么盯着她一直看，耀月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有些着急的看了看他，道，“到底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佑谨心头一滞。好半响，才摇摇头，强露出一抹笑颜，“没有。我只是想说，刚才你抱怨父皇那些话太大胆了，以后不许再这样。”
原来是这个，耀月轻轻一笑道，“这个你放心，没有把握的事我向来不做。尤其是遇到太后逼我来皇上跟前的时候，我向来都是跟皇上这么说的，皇上也从来没有生过气，”
佑谨眼光一冷，看耀月的眼神又冷厉了几许，耀月顾着说话，一点都没看到，“不过我也是万不得已，皇上在长宁宫已经宿了七日，太后大为恼火，我不这样做太后铁定不会放过我。还好今晚幸亏慎嫔来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劝皇上回心转意呢。”
佑谨怔怔的看着她，冲口就要说“即便是慎嫔不来，只要你开口，父皇也不会去容嫔宫里”，只是话到嘴边，佑谨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一握，将话咽了下去。
“以后，不要在父皇面前这样随便！”
佑谨彻底冷了脸，像是耀月做错了什么事一般。耀月吓一跳，好半天，诺诺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
“伴君如伴虎，如今你又是这样敏感的身份，以后小心着些，做事不要再这么毛毛躁躁的！若是出了事，即便父皇有心想保你，都保不住！”
佑谨的口气越发的眼里。耀月心间有一丝委屈，可，佑谨说的话也对。耀月勉强一笑，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
不远处就是安定门，佑谨冷冷看她一眼，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往通政司方向走去。耀月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转过身慢腾腾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