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奥迪车停在距离别墅不远的路口，陆璃远远就望见站在车边那道人影。映着夕阳的余晖，那人身上浅色的休闲服也染上一抹温暖的橙红。大概是没有看到她走近的缘故，这个时候的宋枫城，看起来不似往常那般温和斯文，微薄的唇上叼着一根香烟，金丝镜片有些反光，镜片后的狭长双眼微微眯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宋枫城脸上的神情甚至可以用“冷冽”两字形容。
两人之间的距离相差只有两三米远时，宋枫城似有所感地偏过头，见陆璃来了，唇角漾出一抹浅笑，手里的烟在一旁垃圾桶上放置烟蒂的圆盘里捻灭，走到车子副驾驶的一边，打开车门，朝她偏了偏头。
陆璃敏锐地感觉到他今天对待自己的态度，与从前似乎有所不同，不动声色地回以一抹笑，乖巧地坐进车里。
傍晚时分出城，又赶在星期五，一路上自然拥堵不堪，路程仿佛比上次去曾慧慧生日party那天还要漫长。等待前方车子缓慢移动的空当，宋枫城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
陆璃心中不悦，面上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坐姿都未改变，神色平静，静静看着前方。
香烟在指间安静燃着，微苦的焦香味儿在车内短暂停留，很快就顺着摇下的车窗飘散出去。初秋的B市，暮色渐沉，映在人脸上那点温暖的余晖也逐渐黯淡。许久，宋枫城转过脸，打量了下陆璃身上的裙装，漫声道了句：“Zolanka这一季的新衣服，款式都很不错。”
陆璃微转过脸，轻轻颔首，却没有接这个话茬，直截了当地问：“你心情不好？”
宋枫城看着她线条温润的侧脸，轻轻扇动的眼睫，涂着丹红色口红的唇，忽然记起两人在拍卖会场初次邂逅，她也是如今日这般，肤质如玉，红唇嫣然。平心而论，陆璃的五官并不十分漂亮，眉眼顶多只能算得清秀，可她懂得如何扬长避短。每次见她，眉毛眼睛的妆容都很清淡，唯独那双诱人的唇瓣，总会被她精心妆点。宋枫城微微垂下眼眸，俯身朝那两片在视线里越来越近的唇瓣吻了过去。
陆璃一时不察，被他吻个正着，四片唇相触碰的刹那，陆璃只觉得整个人从头到脚通体僵冷，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宋枫城在这方面堪称个中老手，自然对被自己笼罩在怀抱里的人一举一动再清楚不过，可唇间的举动却愈发狎昵，飞快腾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颏，趁陆璃吃痛张唇的瞬间，舌头蛮横地顶了进去，攻城略地，毫不客气地四处掠夺。
陆璃皱眉睁着双眼，抬起双手撑在宋枫城的胸膛，想要将人推开。哪知这样推拒的举动只会更加刺激男人的征服欲，宋枫城仅用一手，就禁锢住她一双手腕，原本捏着她下颏的手也沿着柔软的脖颈向后，扣住她的后脑，将人更近地拉向自己。
陆璃双手被缚，左右动弹不得，只得握紧双拳，一下下敲打着他的胸膛，喉咙间也发出不驯的哼声。一双眼自始至终都睁得大大的，看着对方微拧着眉心，仿佛沉醉至极的眉眼，轻轻掀动的眼睫，以及眉宇间隐约而至的雷霆怒气，陆璃逮准机会，狠狠咬住对方的舌尖，趁宋枫城吃痛闷哼的空当，撇开脸躲开对方的缠吻，同时狠狠踢在对方的小腿上，一个扭身挣脱开来。手指颤抖摁动车子的中控锁，陆璃推开车门，就要往下冲，被宋枫城从身后以手臂环住，另一条手臂也从身后伸过来，眼看车门就要重新关上——
陆璃眼色冰冷，埋首便咬，宋枫城倒抽一口冷气，任由她咬着，终究是将门关上了。
后方次第响起几声鸣笛声响，宋枫城单手握着方向盘，脚踩油门，车子箭一般驶了出去。
陆璃身上的安全带早在挣扎中解了开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额头险些撞在挡风玻璃上，幸好宋枫城反应够快，手掌一翻挡在前面。
车子驶下高架桥，很快就到了高速入口，趁宋枫城摇下车窗拿票的空当，陆璃伸手过去，正要故技重施，手腕就被人捉住，同时宋枫城含着笑意的面孔几乎与她面对面的贴上：“乖一些。”
陆璃一把甩开他的手，双目圆睁瞪着他，声线不受控制地提高：“放我下车！”
宋枫城的手锲而不舍追上来，将她右手牢牢攥住，另一手把着方向盘，专心致志看着前方路况：“已经上高速了，别闹脾气。”
“少拿你那套对付其他女人的招数糊弄我！”陆璃嗓音冰冷，瞪着宋枫城的双目中，深藏的恨意一闪而过：“现在，马上，放我下去！”
宋枫城嘴角轻扬：“我现在把你撂在高速路段，你怎么回家？”
“用不着你管！我们家有的是人可以接我回去——”
“你们家？”宋枫城嗤笑一声：“你姓陆，人家姓展，你把人家当成你家人，人家可未必领你这份情。”
陆璃心生狐疑，面上却依旧冷凝如冰：“少在这风言风语，你赶紧放我下去！”
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一瞬间更大了，陆璃紧咬着唇才没有叫出声。一旁宋枫城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老实点儿，你这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陆璃反唇相讥：“你年纪是不小了，做起事儿来还不照样没个人样儿。”
宋枫城的脸一时间更黑了，忍不住辩解道：“不过是吻了你，你这女人……”
“我一不是你官方承认女友二不是你花钱买来的情妇，凭什么你想吻就吻？”陆璃指责起人来，从来嘴下不留情：“还是你宋三公子只要对着雌性生物，就半点儿自制力都没有，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如此看来，我还真是有眼无珠看错人了。”
宋枫城脸色由黑转青，忍了又忍，紧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一时间也松懈下来，最后竟然笑出了声，转过脸笑看着陆璃说：“你这张嘴……吻起来那么甜，怎么吐出的话跟刀子一样，句句都要人命的。”
陆璃原本对这人就好感欠奉，从前在宋枫城面前的种种情态，羞涩也好，温柔也罢，统统是为了自己心里那点小算盘伪装出来的。经过刚刚那一吻，对这人的厌恶已经升至最高点，正眼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更懒得对他这些看似无奈的调情话语有所回应，索性干脆闭上嘴不言语了。
宋枫城等了许久都不见身边人有回应，一边看着前方车辆，一边抽空侧眸看了她几次，只见陆璃双目微阖，面上一丝波动也无，全当没有他这个人一般，静坐在旁一声不吭。
宋枫城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也知道现在不是解释哄人的好时机，只能把精力尽数放在专心驾车上，原本半小时的高速路程，20分钟就开到了出口处，下了高速，话也没有一句，一口气把车子开到曾家置办的那处红酒庄园。车子停妥，才委过身靠近一直闭目不语的女孩儿，一边拉了拉她的手腕：“还生气？”
40多分钟的车程下来，陆璃早把前前后后的事情琢磨一遍，宋枫城这个人虽然不是简单人物，到底也犯不着在男女之事上强迫她一个年轻女孩儿。再联系他今天的种种反常举动，以及刚刚两人互相攻击对方时，他说的那句话，不难得出判断，宋枫城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事，或者说，他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事，所以才会那样对她。至于那个吻……陆璃轻轻眨动眼睫，她可不可以理解为，现如今宋枫城对她，多少是有些喜欢的？
宋枫城见她睁开眼，凑上前在她颊边轻轻吻了下，嗓音低柔：“别气了，刚刚是我不好……”
陆璃垂下眼，目光径直看向被他紧攥着的手腕。
宋枫城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手掌松了松，隐约可见一圈暗红的瘀痕。
陆璃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另一手摩挲着火烫的手腕，垂眸坐着，一言不发。
宋枫城原本还想了不少俏皮话，打算先把人逗乐了，吃过晚饭，或者等过一宿，到第二天陆璃气消了，再说正经事。可一看陆璃这架势，显然是刀枪不入，压根不打算搭理他了，心里也经不住有些没底。再看那细白腕子上一道勒痕，看着也着实惹人心疼，原本憋在心里那股子邪火也跟着消歇了几分。
宋枫城这边还没想好合适的说辞，另一边陆璃先开口了：“开车门。”
宋枫城一愣，就见陆璃转过脸，黑漆漆的眸子浸润着水光，亮莹莹的，仿佛能直接望进人心底里去：“要么你现在开车门，要么我现在打电话叫我哥来。”
陆璃不提展皓还好，一提这个人的名，宋枫城眼底那些阴霾就涌了上来。停车场里的光线不算亮堂，宋枫城也没开照明灯，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时间长了，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彼此都能清晰看到对方眼睛里最真实的情绪。
宋枫城掀了掀嘴角，露出一抹有些轻蔑的笑来：“看来你对你那个表哥还挺有心的。这一路上张嘴闭嘴都是他，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陆璃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房深处轰然炸了开来，她对展皓到底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连展皓本人都从她这问不出个所以然，连她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揣摩，这本来就是她心底仅次于父母离世最隐蔽的私密，如今却被眼前这个男人毫不避讳地问了出来！最初的震撼和惊吓过后，陆璃很快反应过来宋枫城说出这种话来，应该别有用意，索性继续用那种惊诧的神色望着他：“你一路上对我冷嘲热讽，还不顾我的意愿强吻我，就是因为觉得我喜欢上了展皓？”
宋枫城眉毛一挑，目光紧逼：“你要是心里没有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帮他做那么危险的事？”
危险的事？陆璃蹙起眉，过了几秒钟，脑子里电光石火闪过一个情景，那天晚上在曾慧慧的生日宴，临走时宋枫城递给她装礼物的手提袋，东西掉在草地上，那张光碟也露出一角……难道他当时还是看到了？
陆璃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宋枫城都仔细看在眼里，见她最后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有疑惑，有不安，还有一点儿迷茫和不解，心里自始至终揣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看来整件事，陆璃顶多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具体的事她还是不清楚的。
想到这儿，宋枫城有些好笑地伸指捏了捏她的脸颊：“就知道你是个傻丫头，做了坏事，现在知道心虚了？”
陆璃一把拍开他的手，扭过脸说：“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你这套说辞用在别人身上，没准勉强能过关，在我面前就省了吧。”宋枫城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我问你，那天曾慧慧生日party上的光碟，是你调的包吧？”
陆璃双目圆瞠，脸上的惊慌不似作伪，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来。那天宋枫城除了看到她包里掉出的光碟一角，还看到了什么？那间别墅里的录像？即便真如展皓所猜测的那样，休息室里有针孔摄像，顶多也只能证明她在party开始前进过那间别墅。没有证据能够表明，她，或者展皓，在那个时段进入别墅并且替换了宴会上用的光碟！否则以宋枫城的手段，还有曾、朱两家现今的处境，这些人早就找上展皓了，哪里用得着他这种哄骗三岁小孩的手段套她的话！
想通了这点，陆璃再不言语，只是垂着眼僵坐在那里。
宋枫城见她这样，手指缓缓摩挲着她的下巴，开始还眯着眼打量她的神色，后来索性笑出了声，捏着她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陆璃偏过脸躲开，好在宋枫城这次沾了点便宜就放手，并没有如之前那次，用强硬的手段勉强她。只在一吻后用额头抵着她的，嗓音低沉，亲昵地说：“你不想说，那就算了。不过我得告诉你，你换了那张光碟，可不是仅仅让曾、朱两家的人出丑那么简单。这次的事儿，获益最大的就是你家里那位堂兄展锋，还有你的好表哥，西郊那块地，几家争了这么久，没想到最后被你这个小丫头坏了事儿，让展锋轻轻松松地讨了个大便宜。”
陆璃这才明白为什么宋枫城猜测是她替换了光碟之后，对她还能如刚刚那般闻言软语，原来他以为她做这件事是为了展家在生意场上的争夺战，并未往其他事上联想。宋枫城见她露出思索的神情，手指勾了勾她下巴颏的软肉，沉声问：“想明白了？”
陆璃拨开他的手，挪开些距离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宋枫城定定望着她，唇边的笑容逐渐钱浅淡，眼中的色彩却愈发浓墨重彩起来：“不想让你搅进男人的事，不想让你身处险境。”这两句话，每个字都说得清晰缓慢，珍而重之，让人想不认真听清楚都不行：“不想让你总是张口闭口都为了你那个表哥，不想你总是生活在展家的阴影之下，不可以吗？”
陆璃移开眼睛，她确实一直生活在阴影之下，只不过那片笼罩她整个人生的阴暗，是他宋家在十几年前亲手赐予，而展家，是她在父母过世之后永远守护在她身后的避风港湾。这些话，她自然不会对面前这个人说，更不会对展皓、展母或者展家任何一个人宣之于口。她知道，真正疼她爱她的人，不会想听她说这样客套感恩的话语。所以她不会说，只会用行动去证明。她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亲手了结开始这段苦难的罪魁祸首；她要让曾经高高在上的宋家人也尝一尝众叛亲离、一夕落败的惨淡滋味；她要保护展皓、保护所有爱她的人，不让他们受到哪怕一丁点来自宋家这些人的伤害。
宋枫城见她侧过脸，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有些愤懑，更多的是他看不透的暗沉，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沉了沉，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不是与她置气的时候，便柔和了嗓音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曾家前段时间闹出的丑闻，几乎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家喻户晓，那段视频里最劲爆的片段不知道被什么人重新剪辑、拼贴，配上火辣的舞曲，放到网络上最受网友追捧的几个视频网站。曾家利用多年积攒的人脉，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将已经四处扩散的视频屏蔽掉。但是很快，这些东西又在全国各地的娱乐周刊、杂志小报上渲染开来。这次事件，不仅害得曾、朱两家在生意场上两败俱伤，曾家颜面不保，也连累了其他一些在视频后段出现的人。始作俑者自然无从查起，这些人便将怒气发泄在那个心理医生以及曾家人身上。曾经在B市乃至全国红极一时的红酒山庄，短短两周时间，已经生意凋零，乏人问津。
陆璃跟随宋枫城来到红酒庄园的这天晚上，整座庄园仿佛进入沉睡的老人，安静得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生命活力。好在景色依旧，虽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可无论对宋枫城还是陆璃，这处庄园并没有值得他们追思的人事。
两人在一处西餐厅用过晚餐，沿着水池旁的石子路慢慢走着。晚餐时宋枫城提及平日朋友前里的一些趣事，陆璃听得得趣，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见缓和。阴历正赶上月中，天空里那一轮圆月将四周景色照得分明，庄园里四处可见罩着电灯泡的古典宫灯，景致比白日还要令人神往。
陆璃望着远处的徽派小楼，指了指问：“咱们晚上住在那边？”
宋枫城点点头：“过去看看吗？这边现在都没什么人过来，不喜欢临时换也来得及。”
陆璃道了声“好”，没走两步，就听到手包里传来手机铃声。陆璃心中一动，这段铃声是专门为展皓设置的，这个人好些天见不着影踪，怎么她刚一离家，他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从包里掏出手机，陆璃看了宋枫城一眼，指了指水池另外一边，示意自己先过去接个电话。
手机刚一接通，那端就响起展皓有些急迫的嗓音：“小璃，你在哪儿？”
“我……”陆璃走到水池另一边，看了眼距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男人，半转过身轻声答：“我跟宋枫城在一起。”
“这么晚了你跟他在一起做什么！你现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陆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说出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可还没开口，就先心虚了一半儿。踟蹰半晌才小声说：“我在红酒庄园。”
另一边展皓一听这话，一张俊颜当即黑了一半：“你跟他？就你们两个人？！”
“嗯……”陆璃搓了搓衣角，小声说：“本来想事先跟你说一声的，可你总不见人……”
找不见人也可以电话说啊！展皓本来想吼这句，后来想了想，就他最近的状况，恐怕接了陆璃的电话，也没功夫听她说这些，估计随随便便叮嘱她两句、找个借口就挂电话了。展皓深吸一口气，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你在那等着，我这就过去，不许跟他进室内，不许跟他两个人单独相处，乖乖站在原地等我过去，听到没？”
被展皓完全低气压的声音震慑片刻，陆璃也琢磨过来味儿了，皱着眉说：“都什么跟什么呀。这么大个地方，本来就没什么人，而且大晚上的，我不进屋还在原地站着不动，喂蚊子啊！”
展皓一边快步下楼梯，一边捏了捏眉心：“那就找个人多的地方，跟他聊天。你现在哪个区？”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就是离那片徽派建筑的小楼挺近的，附近有个种着荷花的水池。”说完这句，陆璃也觉得有些不妥当：“其实就住一晚上，没准明天就回去了，你别来回折腾了，他那个人疑心挺重的，看到你过来接我，该觉得——”
“重什么重！他要问，你就照实说，说我给你打的电话，妈身体不舒服住院了，我急着接你回去。”
“瞎说什么呀！”这得亏是隔着电话线，要是两人面对面，陆璃觉得自己肯定得忍不住掐他了。好端端地诅咒妈妈生病，怪不得展母天天说儿子白生了，一天到晚不着调。
“我有电话进来，先挂了。我已经上主路了，这会儿车少，四十分钟准到。有事儿打电话，听到没？”
陆璃眉心紧蹙：“路程挺远的，你别开那么快。还有开车的时候不许打电话。”
“放心吧，先这样。”
挂断电话，陆璃走到跟前，宋枫城刚巧也刚挂断电话，见她脸色不太对，就问：“怎么了？”
陆璃一咬牙，反正现在不说，待会儿更难解释，便说：“刚我哥来电话了，说妈身体不舒服，要接我回去。”
“身体不舒服？”宋枫城眯了眯眸子：“请医生了吗？”
陆璃摇摇头：“具体的都没来得及说，应该是请了。”
“那让他在家里等着吧，我送你回去。”
陆璃有些迟疑地看了眼手机：“他好像……已经出发了。”
宋枫城牵起她的手：“等他这一来一回，怎么得两个小时，伯母肯定等得急了。走吧，我送你。”
陆璃抬头看了眼宋枫城的神色，又低下头：“那……那我打个电话。”
“好。”宋枫城拉着她的手，朝停车场的方向走，看样子完全没有要松手意思。
陆璃只能拨通号码，手机那端响了几声，就被人接起：“小璃？”
“哥……你不用过来了。”陆璃吸了口气，轻声说：“枫城说他送我回去，你，你在家好好陪着妈吧。”
电话那段沉默片刻，才说：“他在你身边？”
“嗯。”
“让他接电话。”
陆璃咬了咬唇，小声叫了声：“哥……”
“你让他接电话。”展皓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凶，也不急，却完全不容人拒绝。
陆璃只能把电话交给宋枫城。宋枫城眉毛一挑，将手机拿过来贴在耳边：“喂。”
也不知道展皓在那边说了什么，宋枫城静默片刻，便答应下来：“可以。那表哥就在那边等吧。”
车子在临近高速入口的一家加油站停了下来，不多时展皓的车也到了。两个男人话都不多，展皓只朝人点了点下颏，拉过陆璃的手便往自家车子的方向带，说话的语气也格外敷衍：“宋先生辛苦，家里有事，先走一步。”
宋枫城的目光看似浮光掠水一般，轻飘飘扫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应该的。”转眼看向陆璃的时候，目光已然含着些许温度，不似之前那般凉薄：“到家给我个电话。”
陆璃点点头，轻声道了句：“不好意思。”就被展皓拉着进到车子里。
车子飞快地驶入主干道，展皓略显苛责的语气也在同一时间响起：“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宋枫城是个什么东西你调查宋家这么久会不清楚？跟着他孤男寡女两个人一起到红酒山庄那个鬼地方去，你是想气死我还是想气死妈！”
“我有分寸的……”陆璃原本说这话时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淡然，哪知展皓一道眼风扫过来，那神色前所未有的冷冽迫人，后面的解释竟一时之间说不下去。
展皓见人不吭声，面上寒霜稍褪：“分寸，分寸这东西也分跟什么人讲，碰上个流氓地痞，你跟他讲分寸，不是上赶着被人啃得渣也不剩么！”
陆璃看出来展皓是真被气得不轻，估计这会儿是什么话也听不进的，索性也不张口了，等他发泄够了再开口解释。哪知等了许久也不见展皓再说话，车速却逐渐提了上来。一转脸，就见展皓面色沉峻，眉尖微凝，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似往常随意，陆璃刚想开口问，就听展皓冷声吐出两字：“坐稳！”陆璃只感觉眼前一花，同时就听车子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视线再次恢复清晰时，就见车子没有按照既定路线拐入通往高速的那条路，而是驶向一条并不宽敞的小路。
陆璃刚想问原因，就听展皓又说了句“趴下！”，肩膀被人一把摁住，身体失去平衡地向前倒去。同时就听“呯”“呯”两声闷响破空而来，身体上方仿佛传来一声强自隐忍的闷哼。陆璃只觉得脑子轰然炸开，心脏在一瞬间提到嗓子眼，被展皓摁着卧在他大腿上，刚想抬头，就被人以手捂住了眼，展皓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让人听不清他说的话：“别起来……”
车子行驶得很稳，之前那两声疑似枪响的声响过后，再没有传来其他任何声音。陆璃眼前一片黑暗，周遭的寂静几乎让人窒息，反而愈发觉得不安全，她伸手去摸展皓挡在自己眼前的手，却摸到一片温热的濡湿……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陆璃觉得自己几乎要尖叫出声，张开嘴巴却发现自己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发出声音。十几秒钟的沉默无声，对此时此刻的陆璃来说，却仿佛捱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使了很大劲儿才掰开展皓的手，却听到展皓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低沉依旧，却隐约透出让人心悸的轻颤：“小璃，先别看，等我把车子开过这个拐弯，你打电话给展锋……”
陆璃紧紧攥着他的手，另一手摸索着去寻包包里的手机。从小到大，除了在为父母报仇这件事上，展皓无论说什么，她表面不说，其实都会认真地放在心上。展皓说不让她看，那么她就不看。一片黑暗中，陆璃挣扎着缓缓坐起来，她一向爱整齐，包里的东西总共没有几样，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摸不到想找的那件。牙齿轻轻叩在唇上，其实没怎么用力气，却因为全身无法控制的颤抖，印出两道微小的血口。舌尖尝到那股淡淡的腥甜，与此时弥漫在车子里的那股味道如出一辙。陆璃只觉得心尖狠狠一颤，手腕一抖，索性把包包整个倒过来，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落在身上。摸索着找到手机，陆璃另一只手狠狠攥着展皓的手，手机只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车子在一处便利店边上缓缓停靠，一片寂静中，陆璃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干涩，全无半点颤抖，却也缺乏正常人该有的温度，她感觉自己说出一整句话的时候，仿佛机器人一般，熟知每一个词语的含义，却不知道整句话真正代表着什么意义：“大哥，展皓中枪了，我不知道我们在哪里，附近有一家便利店和一个邮局。你能通过手机查到我们的具体位置吗？”
直到手机那端的男人问出那句：“他伤在哪里。”陆璃才缓缓转过脸，可惜转过脸的同时，眼前已经被泪水彻底遮挡住视线，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哭出了声，攥着展皓的那只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只能用拿着手机的这边袖子胡乱摸了几下。泪水很快又覆了上来，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喉间仿佛堵了块棉花，陆璃一边咳嗽一边解释：“在左胸，可是我不能确定具体伤到的位置，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肺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哆哆嗦嗦说了些什么，那么长一串解释，又混着咳嗽声，也不知对方到底听清多少，最后的最后，陆璃伸手摸上展皓的脸，咬着牙问出那句一直想问却压根不敢问的话，却不知问的是手机那端的展锋，还是她自己：“他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死……”
陆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扔掉的电话，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过了多久才赶到，她只记得自己满手的血，一不小心就沾到展皓脸上；她记得自己连滚带爬地追着手推床上了那辆商务车，车子里的灯光亮的刺眼，展皓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记得其中一个人最后拿着个铁质的盒子走到她面前，把东西交到她手上，他说话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到底传入了她的脑海。他说：子弹取出来了，没伤到要害，失血过多，多休息一阵子就好。
下一刻，无边的黑暗朝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