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水库基地竞标最终以唐家与展家携手拿下告终。让业界人士无不大跌眼镜的还不止于此，M&X现任总裁不知何时也抵达B市，作为展家在此次竞标中的投资人参与其中，后续进展自然形成前所未有的三足鼎立之势。同时，宋家也因为公司启动资金涉黑、多项资金来源不明而被警方勒令暂停一切商业行为，开始了为期半年的经济调查。宋涛因为涉嫌多年前的一起经济纠纷案以及一起刑事案件，现已被警方彻底监视起来，宋家没了主心骨，短短几天之内树倒猢狲散，家中亲戚一多半在最短时间内办理出境手续，躲去了国外。宋枫城因为没有正式介入过宋氏的管理，不在被调查的范围内。可他却一直留在B市没有离开。
陆璃与宋枫城约好见面的这一天，正好是农历的大雪。这一年的B城格外应景，天还未亮就下起了蒙蒙大雪，一直下到午后也不见停歇。陆璃把车子停在路边，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约好的茶屋走去。还没走到地方，远远就看到对面走来一个身影。那人长身玉立，步履从容，即便是下着大雪的冬日，身上也还是那件羊绒大衣，丝毫不见臃肿。
走到近前，陆璃才发现他破天荒地没有戴眼镜。没有了镜片的遮挡，宋枫城看人的眼神是毫无掩饰的凉薄，面上却一直带着淡淡微笑，依旧是从前那副温文尔雅的绅士模样。
两人都没有说话，并肩走进茶屋，陆璃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点了两盏庐山云雾。直到茶水端上来，陆璃才开口：“我想你大概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也欠你一个交待。有什么想问的，你直接说吧。”
宋枫城静静看着面前的端着茶盏的女子，大概是终于得偿所愿了吧，她的气色比以往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好，肤色雪白，眉眼清淡，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比从前平和了不少。平心而论，她的样貌并不出众，气质虽然好，但比她出挑的依旧大有人在。这些天他经常在想，到底面前这个人有什么地方那么特别，能让他这个中人口中见惯风月的老手也一头栽了进去，不仅搞得自己失魂落魄，还连累整个宋氏陷进前所未有的灾难。可直到此时此刻，她真真切切地坐在他面前，两人四目相望，他依旧没能找到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或许就像有些人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世界上千百件事都能找到前因后果，唯独感情这件事，爱上也没有缘由，不爱也不需要任何借口。十几年前，宋家欠陆家一个公平；十几年后的今天，他要用一辈子的真心来偿还。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陆璃甚至以为宋枫城不打算开口了，对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这话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丢人，可是陆璃，我还是得问一句。”宋枫城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如果我不姓宋，如果我不是宋枫城这个身份，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陆璃看着宋枫城的眼，平静答道：“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宋枫城，你真的算不上是个好人，可在你和我的这段感情里，是我做了一回恶人。我骗了你，利用了你，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辜负你。”陆璃顿了顿，最终还是微微侧目，看向窗外大雪纷飞的景色：“只是我没想到，你对我会是认真的。”
宋枫城扯了扯嘴角，笑容里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苦涩：“谁说不是呢。”
陆璃看着窗外轻声说：“抛开宋家和陆家的恩怨不谈，是我对不起你。宋家三少花名在外，从来不缺名媛佳丽青睐。过了我这个坎儿，我相信你会找到个能够真心相待的女人。”
宋枫城微眯起眼，仔仔细细看了陆璃良久，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的影响都刻在脑海里，而后翩然起身：“祝福的话就不必了。陆璃，我以后无论有过多少女人，跟谁结了婚，你都是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女人。”略微顿了顿，宋枫城翘起唇角，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陆璃一眼：“不过陆璃你有句话说对了，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咱们两个之间成不了，我也不希望眼看着你过得快乐舒心。你跟展皓以兄妹关系处了这么多年，我倒是很期待他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堂堂正正地娶你进家门！”撂下这句话，宋枫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雪的天气，又是午饭时间，茶屋里客人并不多，陆璃恍若没有听见一般，微微偏着头，一个人在临窗的位置坐了一下午。
开车回到郊区的别墅，远远就看见院子外停了一辆黑色路虎。又往前开了一小段路，就见从驾驶座一边的车门打开，展皓戴着墨镜大步流星走下来，深色大衣只披在肩膀，左手手臂还带着夹板，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那里。
陆璃打开车门下了车，直到走到展皓近前，都没想好第一句话要怎么开口才合适。倒是展皓大大方方地摁下门铃，对着对讲机说：“是我。有件事要跟沐先生当面谈谈，麻烦开门。”
管家在那边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开门，应该是在请示沐锦天的意思。陆璃嗫嚅着往前挪了半步：“我带门卡了。”只是展皓往那一站，整个人把刷卡的地方挡了个严严实实。若不让开些距离，她就是踮着脚也够不到正确位置。
手颤颤巍巍伸到半空，就被展皓一把攥住，“叮”地一声，两扇铁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陆璃咬着唇想要说点什么，展皓已经飞快松开了她的手，径自大步朝内走去。陆璃愣在原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院子里的积雪很深，她也跑不快，展皓又不像从前那样刻意放慢脚步等她，很快两人之间就落开了四五米的距离。
沐锦天在城郊购置的这套别墅不大，院子里却广阔得很，门前还种了两棵高大的柏树，层层堆叠着皑皑白雪。天色将暮，却不见夕阳，目所能及的地方皆是一片灰暗，陆璃一边走一边看着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男人，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仿若梦境，不久前展皓握住她的手开门的情形好像只是个花火般短暂的幻觉。
进了门，陆璃有些笨手笨脚地脱掉鞋子，换上暖暖的小粉猪拖鞋，刚走了两步，就见展皓站在客厅中央，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双脚。陆璃被他看得手足无措，也不敢往前走了，低头看了好几次自己的拖鞋，怎么也没想明白展皓到底在看什么。再抬起头来，就见沐锦天已经下了楼，两个男人握了握手，没有更多的话，各自坐在茶几两端的沙发，管家正在为两人倒咖啡。
热腾腾的蓝山咖啡香气弥漫，陆璃走到茶几前，迟疑片刻，还是选了展皓落座的沙发，挨着边坐了下去。刚把咖啡端起来，手腕就被人从一边攥住，陆璃手一抖，杯子险些没拿住。展皓索性直接把咖啡杯接过去，放在茶几上，骨瓷杯底与茶几碰撞的声音清晰入耳，把陆璃惊得一个瑟缩。
坐在对面的沐锦天笑眯眯端着咖啡喝了一口：“之前竞标案主要是跟你大哥合作，倒没机会跟展皓你说上几句话。怎么，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你大哥托你带话给我？”
展皓面色冷峻，背脊挺得很直，整个人虽然坐在那里，却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不是生意上的事。”
“哦？”沐锦天这次也说的中文，挑起一边眉毛，面上满满的都是不解：“那展先生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帮忙？”
显然这个“求”字狠狠戳中了展皓的神经，陆璃坐在一边，清晰看到自家哥哥额头上迸出两根青筋，说话的声音虽说掷地有声，细细听来却有那么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我来带我妹妹回家。”
沐锦天扫了陆璃一眼，显然更加不解了：“陆璃住在这里是她自己甘愿的，你要是想她回家，还是得询问她本人的意愿。”
展皓侧眸，脸上冷冷的没有表情：“你跟不跟我回家？”
陆璃这些天闷在沐锦天的别墅没有回家，一则是继续协助秦一鸣整理这些年搜集得来的种种资料；二则也是更主要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家面对展皓。她不是不想主动一些，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如今展皓主动找上门来了，还当着外人的面说要带她回家，她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嗯”了一声，直接就站了起来，眼角瞥到沐锦天嘴角噙笑的模样，明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傻透了，也不可能再重新坐回去，只能垂着头站在一边，索性一句话都不说了。
展皓也不罗嗦，朝沐锦天点了点头，起身拉起陆璃的手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陆璃弯下腰想要换鞋，展皓紧攥着她的手一路往外，半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陆璃只能赶紧拎上鞋子，咬着唇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走到雪地里，陆璃穿着拖鞋，走得更不得劲儿了，展皓低下头扫了眼她手上拎的鞋子，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扔了。”
陆璃咬着唇迟迟不撒手：“我，我穿着拖鞋不好走路。”
展皓索性一把扯过她手上的短靴，往旁边雪地一扔，接着一弯腰就把人抱了起来。陆璃被他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快走到大门口才反应过来，连忙推着展皓的肩膀：“你，你的手还没好呢……”
展皓走到车边，打开车门，直接把陆璃推进去，快步绕到另一边的驾驶座，一边随手扯掉手臂上的夹板：“好了。”
陆璃整个人都看傻了，车子开出去十几米远，才把噎在嗓子眼的话说出了口：“你，你的胳膊……”
“本来就没那么严重，是医院那些人整得太邪乎。”展皓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转过眼来扫了她一眼：“见过宋枫城了？”
陆璃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宋枫城身上，不过还是老实点了点头：“今天中午见的。”
展皓扯了扯嘴角：“有点晚。”见陆璃不解地瞠大了眼，展皓勾着嘴角解释道：“要是早几天，估计你还能看见他眼角的淤青。”
过了几秒种，陆璃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你的胳膊……是跟他打架打的？”她一早就从展母口中听说他胳膊受伤的消息，却一直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受的伤，更没有想到这伤是跟宋枫城打架打出来的。
车子进了城，很快陆璃就发现方向不对，皱着眉轻声提醒：“回家不是这条路。”要是从这个方向回家，得绕很大一个圈子，而且还堵车。
展皓一语不发地继续开车，脸上的神情又恢复到之前的冷峻。
陆璃见他这样，也不敢多说话了，直到车子在路边停妥，看清车窗外建筑物上挂的牌子，才睁大了眼。转过脸想要问展皓，却发现车子已经没了人。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展皓脸上带着淡淡不耐，朝她伸出手：“下来。”
陆璃扶着展皓的手下了车：“哥……”
“快点，不然待会儿人家就下班了。”展皓拽着人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十分钟后，两人一人拿着一个红本从里面走出来，展皓脸上的神情明显比之前松懈不少，陆璃则泪眼汪汪的。
把人塞进车里，展皓启动车子，又开往下一站。这次的目的地是市民政局。陆璃这次被拽下车之后，看着头顶的几个大字死活不挪窝了。
展皓索性直接拖着人往前走，陆璃没有他力气大，体重也轻，路面又结着冰，竟然被他拖着往前走了好几米，路边行人都好奇地对两人行注目礼。陆璃被人看得又气又窘，被拽到民政局大门前，眼泪都喷出来了：“哥，你到底想干嘛啊！”
展皓攥着手里的户口本往陆璃手里的本子上敲了一下：“刚那是分户口，现在是登记结婚。”展皓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腕让她看清楚腕表上的时间：“民政局还有二十分钟下班，过时不候。”
接下来的十分钟，就在陆璃懵懵懂懂的情绪中悄悄溜走。等到被展皓拽进车里，暖风打开，陆璃看着手里的四个红本本，眨了眨眼，紧接着“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展皓这回也不绷着脸了，一边开车一边乐：“哭吧，哭也来不及了。从今往后你也不是我妹妹，你是我们展家的媳妇儿。”
陆璃攥着几个本儿哭得直打嗝：“你骗我！你都没说清楚就把我拽来拽去的，我……我怎么就不是你妹妹了。”
展皓咳嗽了两声，才说：“私底下你还可以是我妹妹，可是往后当着外人的面，你只能是我老婆，不然对展氏的企业形象影响不好。”
陆璃还是没办法接受两个人这么快就扯了证。在她的思维里， 她还没跟展皓正式道歉，也没跟他好好谈过，两人上一次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她还打了他一巴掌，还主动说要分手，甚至还……误会他是那种风流花心的男人，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就直接判了他的死刑。她不知道别人的女朋友都是怎么当的，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糟糕透了，展皓冷上她一段时间也是应该的，濒临破裂的感情得慢慢回温。
展皓听着陆璃抽抽噎噎的解释和抱怨，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最后见身边的丫头哭得眼泪鼻涕一齐下，那模样实在看着可怜，只能先把车子停在路边。从后座抽了两张纸巾，帮着陆璃擦干净脸上泪，又捏了捏她的脸颊：“咱们两个闹分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哭？看到我跟别的女人腻歪时候怎么不见你哭？嗯？我还以为你压根不会为了我掉眼泪。”
陆璃狠狠拍掉展皓的手，气势汹汹地嚷了回去：“你要真是那样的人，也不值得我为你掉眼泪。我也怨不得别人，怪也怪我自己瞎了心，明知道你是个花心大萝卜还一头栽进去。”
展皓看着陆璃哭得大有水漫金山的趋势，原本还想多逗她几句，眼下也不舍得说更重的话了。只能拍着她的后背哄道：“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就不会问我吗？我到底有过几个女朋友，都跟什么人往来过，你从来都没问过，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这些。”
“鬼才不在意！”陆璃一边哭一边嚷，很快嗓子就哑了：“你亲人抱人都那么娴熟，谁看得出来你还是第一次。要不是沐锦天调查的资料从来没有错，打死我也不相信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
展皓原本嘴角还挂着微笑，听到后面整张脸都黑了，陆璃话音刚落就狠狠咒了一句：“他都给你看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璃一边抽噎着一边为沐锦天辩解：“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虽说这样调查别人的私隐也不好，但如果没有沐锦天的那些资料，她也不会知道展皓这些年来的风流史只是虚晃一招。他从头至尾认真交往过的女孩儿，大概除了高中时的那个初恋女友，就只有她这个妹妹了。
展皓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以后少跟那个沐锦天往来。”见陆璃眨着泪水汪汪的眼睛瞪他，展皓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头的不自在说：“我自己的事还是我自己最清楚，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不就得了。”
陆璃吸了吸鼻子，勉强喘匀一口气，看着展皓的眼，说：“哥，对不起。”见展皓明显有些震愣的神情，陆璃愈发觉得心酸，凑上前在展皓唇上吻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一直都好自私，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事，从来没顾虑过你的感受。那天看到你跟宋枫蔷在一起，后来又知道你接近她是有别的目的，我才明白你从前是什么心情。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也不是个好妹妹，我不值得……”
陆璃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展皓直接用亲吻替代了回答。过了许久，展皓才松开她的唇，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在我心里，你值得。”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即便身边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即便连那个人都替你不值，你却依旧心甘情愿，一往情深。只因为，即便那个人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在你心中也依旧值得。只因为，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