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妱悦，我不能娶你。】
半月不见，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声音轻淡，神色如常。
我踉跄的用手撑住门框，眼睛疼得发酸，喉咙像在冒血。
【陆康泽……】
后来，他被逐出京城。
我没有去送他。
【1】
我是姜妱悦，这是我与陆康泽朝夕相处的第二年。
一年前，他被歹人追杀，逃至潇湘馆，我把他藏进了我的百宝嵌柜，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我初见他时，他伤势惨重，断线的血色沿着伤口滑落，整张脸扭曲不堪，滚动的喉咙间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艰难的喘息着……
于是，我请了郎中给他救治，并在身旁悉心照顾数月。他也很感激我，又怜我无父无母，索性将我带出了潇湘馆，安排在了陆府，照顾陆老夫人。
【姜姑娘，在下承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姑娘以后就住在这里，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男人面容清隽，寒星般的瞳眸，浑身透着孤傲的气息。
【以后，让我照顾你。】
结果此后一年，都是我在照顾他。
【姑娘，听说最近出现一个江湖组织，专门杀一些达官贵人，咱们陆大人会不会也有危险？】
如意巴巴地看着我，一脸幽怨的模样。
当初陆康泽把我带到陆府，怕招来非议，名义上说我是他的远方表妹，来陪伴老夫人，但是全府上下都知道我是陆康泽的救命恩人，甚至可能成为当家主母。
毕竟陆老夫人很喜欢我。
【啧不好说。】我轻笑一声，【毕竟陆大人身手这么差。】
陆家也算是名门，祖上随先皇开疆扩土，也是立下过军功的，怎么到了陆康泽这一代，就只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
我又想起来初见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嗯，逃跑水平倒是一流。
【姑娘，你就别说笑了。】如意放下手中刚剥的莲子，慌慌张张的看着我。
【好了，咱们去做道莲子羹，一会给老夫人送过去。】
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2】
景和十九年，太岁癸卯年，半忧半凶之象。
阳春三月，户部刘侍郎在府中遭遇行刺。三个月后，吏部的李大人失踪，被人发现时，已经在一道巷子里断了气，尸体背靠的墙壁上，赫然写到：
【天泉山庄，替天行道！】
市井之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这是上天显灵，替百姓惩治贪官。也有人说，李大人惹了不该惹的人，被灭了口。朝廷上更是谣言四起，说天泉代表天权，有人已有谋反之意。
大理寺负责查清此案，陆康泽肩负重任，已经搬到大理寺去住了。
我倒是轻松自在，除了陪老夫人说说话，府上其他事情也用不着我。
今日出游，我去了潇湘馆。
潇湘馆是京城中最有名的乐馆，里面的女子通音律，擅丹青，诗词歌赋不在话下，甚至有人可制奇香，是实实在在的风雅场所。
不仅达官显贵千金一掷，更有许多官宦小姐请这里的女子去府上教课。
一进馆中，就看到秋月、海棠两个人扶着一位五大三粗的男人上了楼，那人的腰带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玉坠子。
秦姐姐看到我，慌忙的跑过来。
【主那个陆家小姐，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周围的男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家母过寿，我编排了一支曲子，听闻这的姑娘们懂音律，想请指导一二。】
【呦，那陆小姐楼上请吧。】
秦云挽着我的手，把我迎上了楼，进入了屏风后的一个房间。
【主子，您怎么来了？】秦云满脸惊恐的关上门。【可是陆康泽那小子查到什么了？】
【他近来都住在大理寺，所以你们要格外小心。】
我看着秦云发髻上玉钗，想到了刚才的那枚玉坠子。
【刚才秋月她们扶着的是什么人？】
【那是黎阳王世子魏峰。】秦云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此人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就喜欢听姑娘弹小曲。
【找人打发走就得了，也用不上秋月、海棠吧。】
我的秋月海棠如此妙人，他也配？
【主子，上个月，瑛儿给我密信，黎阳王有意与宋家联姻。】
我心里一惊，这黎阳王早些年飞扬跋扈惹恼了皇帝，收敛了没两年，又来巴结宋丞相。
真是个大麻烦！
【瑛儿那边让她不要多嘴，别打草惊蛇。】
瑛儿是宋丞相的小妾，是我在两年前埋在丞相府的暗桩。
【黎阳王那边，派人盯紧了】
【3】
我出了潇湘馆的大门已是黄昏，秦云站在门口送我。
【陆家小姐，一路小心。】
她只对我说了这一句话。
我知道她也只能对我说这句话了。
【谢过姐姐。】我向她行礼，看着她皱起的眉梢，只想伸出手去抚平这抹愁怨。
只是如今我们都处在巨大的危险之中。
进取易，退局难，杀人易，救人难。
一不小心，身首异处。
回到陆府，迎面便见到老夫人。
【妱妱去哪了？】
陆老夫人满面愁容，一脸担忧。
看到陆老夫人，我总会想起母亲，只是多年未见，不知道她是否也会生出白发。
陆康泽站在老夫人身后，阴着脸道：
【最近京城中不太平，你就不要出去乱跑了。】
我下意识的抬眼望去，看他面色苍白，眉头紧捲，眼神里尽是疲惫之色。
这大理寺少卿，不好当啊。
我拿出一枚锦盒，里面装的是上好的太平猴魁。
【给伯母寻了些好茶叶。】我只当是没听见陆康泽的话。
陆老夫人连声夸我，拉着我的手去用晚膳。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晚膳后，陆康泽回了书房看书，我便在一旁写字，如意替我磨墨。
【阿妱，以后不要再去潇湘馆了】陆康泽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的眼神像是质疑，又像是命令。
这小子，该是发现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
我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派人跟踪我啊，这么爱我？】
如意红了脸，轻轻的退了出去。
陆康泽一言不发的凑过来，那双眼睛变得幽深。
太近了。
近的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片刻后，他换上温柔的情绪。
【你那太平猴魁市面上哪里有卖的，这么一盒怕是潇湘馆才有吧。】
倒是我紧张了，最近我总是这样沉不住气。
【阿妱啊】他自顾自的笑起来。
像个神经病。
【陆哥哥，怎的搬回来了。】我歪着脸问他，用了一个很无辜的表情。【案子破了?】
【阿妱，想听案子？】陆康泽又换上了那副狐疑的表情。【难道阿妱不害怕死人？】
他阴冷的盯着我，他总是用这样眼神盯着我。
那双眼睛，静水流深，让人猜不透，看不清。
我的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
【那我不要听了。】我跑出门去。
【4】
后面几日，陆康泽一直待在府中。
我不得空，没有机会再去潇湘馆，便让人送了一卷琴谱交给秦姐姐。
琴谱背面，附有密信。
有些冒险，但我必须要掌握消息。
隔天，潇湘馆送来了一把琴，结果，让陆康泽那小子截胡了。
他妈的。
我冲进书房时，陆康泽正在研究我的琴。
【这潇湘馆的琴也很一般啊，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见我怒气冲冲，便把琴递给我，捏着我的脸柔声哄道：【阿妱想要琴，我找人给你做更好的。】
我凶凶地瞪他：【琴虽一般，但音律如何，还是要看弹奏之人。】
他到底是没有反驳。
我把自己关在屋内，吩咐如意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取出琴中的密信。
原来，陆康泽查不到天泉山庄的踪迹，皇帝发怒，让陆康泽回家反省，禁止大理寺再插手此事，全权交给了太子。
信上说，又死了两个人，分别是长史张钊和他的小妾。死状与李、刘相同，都是颈部一刀毙命，且背靠墙，墙上所写:天泉山庄，替天行道。
天子脚下，血案频发。
这陆康泽天天在府里待着，我也找不到机会出去。
我与他朝夕相处，也套到一些信息。
听说他查案时处处碰壁，像是有人从中阻挠一般，案发现场没有一丝凶手的痕迹，甚至没有任何目击者。
刘侍郎府上仆人的口供更像是商量好了一般。
我不禁心中自叹:秦云，好手段啊。
至今为止，一切顺利。
【5】
夜色朦胧，楼影重重。
我飞身过墙，溜出陆府。
如今白日里陆康泽把我看的太死，只能晚上溜出来了。
狂风卷着树木疯狂地摇晃，犹如狰狞嘶吼的野兽，发出古怪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太冷了啊！！
我心里大骂陆康泽，都怪他，搞得我在这里偷偷摸摸。
走了两条街，确定没人跟踪，我侧身翻进了将军府后院。
刚站上围墙，就脚底一滑。
【……】
一只倒霉蛋。
我心尖一跳，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