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建隆三年(公元962年),朝廷为便于对重刑犯的控制,太祖赵匡胤降旨,于距登州五十里的海上孤岛——杀门岛之上修建牢城营,将重刑犯刺配至此。此后百余年间,杀门岛始终作为重刑囚犯的刺配之地。因牢城营虐囚成风,但凡刺配至此者,均生不如死,不得善终,故即便是大奸大恶之人,对这座“海上炼狱”也是闻之丧胆。
宋徽宗大观四年(公元1110年),初春,渤海海面浓雾弥漫,一艘大船扬帆起航。甲板之上,人影晃动,桅杆上一面大旗被海风卷起一角,依稀可见官府印章。这艘大船乃驶往杀门岛的运囚船,船上载的自然都是重刑犯。
船帆吃风,愈行愈远,船上之人早已望不见海岸,但一男子却跪在船尾,凝视着码头方向,久久不愿起身。他二十出头,额角刺着的“囚”字盖不住满脸英气,一身沾满污垢的新郎喜服在一众囚犯中甚是惹眼。
倏忽之间,男子的目光黯淡下来,突然开始嚎啕大哭,身上随之传来叮叮当当的镣铐响动。此人名叫吕崖,曾是工部下属水部司的一名小吏。
就在吕崖呜呜咽咽之时,耳畔响起“啪啪”鞭响,吕崖吃痛,回过神来。
“再哭本官就把你扔到海里喂鱼!”凶神恶煞的押运官手持皮鞭呵斥道。
吕崖惊恐,抬起头扼制泪水,正看见桅杆上的旗子迎风展开,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配”字。
吕崖注视良久,脑海中回荡着一个男人威严的声音——“判罪囚吕崖,刺配杀门岛!”
随着阵阵回声,吕崖的思绪飘远。
吕崖出身寒门,祖上三代皆为木匠,他自幼耳濡目染,再加上聪慧过人,对工学颇有研究。尽管才疏学浅,吕崖却凭借一身本领,侥幸在工部下属的水部司谋得一个小吏之职,但他自命不凡,一心想要在官场大展拳脚。皇天不负有心人,吕崖的机会终于来了。是年,黄河水患,朝廷命水部司着手治水。时至今日,吕崖仍记得被水部司郎中王贤召见的情景,他本以为这是他飞黄腾达的起点,不料却成为他仕途的终点。
偌大的水部司议事厅富丽堂皇,屋顶的琉璃瓦片在金阳的照耀下灿灿发光,但大厅内却一片死寂。水部司郎中王贤高坐主位,他脸上阴云密布,厅下水部司主事、令史、书令史、掌固等官员们俱是面容阴沉。
吕崖身着水部司吏服,正躬身向王贤汇报灾情。
“大人,黄河大堤决口绝非民间所传,是因为堤坝不牢固所致,实在是此番黄河凌汛太过汹涌,乃百年难遇……”
王贤听罢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他点点头,示意吕崖继续说来。
“凌汛势大,大堤再牢固也恐怕挡不住,那固堤、封堵缺口就都是无用之功。小的有幸读过这本书……”吕崖从袖袋中取出一本名为《水经要》的书籍,“上面便记有开源分流之法,巧的是此法旁还有大人的亲笔批注,小人便着重记忆此法,想不到此番治水恰好用到。”
吕崖滔滔不绝,丝毫未觉察自己已成为众水部司官员们的眼中钉。
“哦?有这等巧事?拿来让本官瞧瞧。”王贤期许地看着吕崖。
吕崖恭恭敬敬地将书双手奉上。王贤翻看,露出笑意。
“嗯,还真是本官的批注。吕崖,你这般有心,着实难得,本官看你日后可担大任啊。”
“大人过奖。”吕崖喜不自胜,丝毫未觉察众水部司官员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正因这开源分流之法和大人的有力调度方能在短期内平定水患,小的以为,若不是大人,此番水灾,沿岸千顷良田和数十万百姓必受灭顶之灾!”吕崖趁势拍起马屁。
“不不不,这些岂是因为本官,一切都是托皇上的福。”
“大人所言甚是。”
王贤捻着胡须:“吕崖,本官有一事不明,你专管船务,本该一心钻研造船,怎对水利也这般精通?”
“回大人,船行于水,要造船自然要先懂水,小的虽专管船务,可对水利诸事的研修却也不敢怠慢。”
吕崖一番话说得毕恭毕敬,王贤却突然变了脸色。
“依本官看,你是要谋图本官之位吧?”
王贤话音甫落,吕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所想只是尽心为水部司做事,替大人分忧。”
王贤看着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吕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起来!这水部司里的人有几个不想坐本官这个位置?”
王贤说罢目光轻轻扫过两侧的水部司官员们,众人面露尴尬。
吕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用袖子擦擦额头冷汗。他深知官场凶险,可却怎么也敌不过权势和名利的诱惑。
王贤话锋一转,“水部司正有一掌固之职空缺,吕崖,你对船务、水务都很精通,正是最佳人选,即日上任填补。还有,你此番治水有功,去府库领二十两银子。”
两侧水部司官员闻声,或握紧双拳或咬牙切齿,吕崖丝毫没有察觉,连连叩首拜谢。
“多谢大人!小的日后必定鞍前马后,为大人马首是瞻!”
“往后不要再自称小的,要称卑职。”
“是,小的,不,卑职明白。”
“好,你这些日子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卑职告退。”
吕崖作揖行礼,退出议事厅。王贤见事务已了,起身欲走,两侧的众官员却一动不动。
王贤见此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还想要本官留你们在这里吃酒不成?一帮废物!”
王贤说罢甩袖欲走,众官员异口同声道:“大人,我等有话要说!”
王贤一怔,吃惊地看着眼前众官员,不知是何等要事,使得一向明争暗斗的他们竟如此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