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言家兄弟们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除了言家老六言南。
自从上次的团聚，这是第二次到得这么齐。
兄弟们没有贸然冲上二楼的公主房。
言珏在楼下，没有开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言家小八言念是第一个赶到的。
他背着书包，穿着英伦风的校服，连鞋都没换就急吼吼地冲了进来。
见满室漆黑，他啪嗒一声摸到玄关边的开关。
欧式吊灯敞亮，也照清了坐在沙发上的言珏。
言念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喊道：“大哥，你怎么不出声！？我接到电话就立马赶来了，怎么了！？姐姐怎么了！？”
言珏缓慢地扭过头，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回放。
言念虽然年纪小，但言家的男人就没有一个蠢笨的。
小男孩早慧，从这么一个短暂的、缓慢的小动作中就读出了诸多情绪。
旅途奔波，他本就心焦力竭，此刻还不待言珏说出什么就已不自觉地红了眼圈。
他艰难地挪动到言珏身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言珏的手，道：“大哥，你别这样，小八…小八没见过你这样，你跟小八说句话啊！？我……”
曾经多么乖戾的少年，此刻也敛了性子。
言珏忽然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
言念僵住，却没有推开他。
言珏缓缓开口，声音沙哑，道：“小八，你姐姐没多少日子了，所以…想要你们都回来，陪着她，好好陪她度过这最后的光阴…不能哭，要笑，要逗她开心，知道吗！？”
言念在这偌大的厅堂内，竟觉得闷窒。
他不可置信地在大哥久违的怀抱中抬起头。
小少年眼睛睁得大大地，无声地想要在最信赖的大哥这儿求一个开玩笑的信号。
然而，没有。
小少年微微退出怀抱，解开Polo衫最上的两颗扣子。
他和言珏并排坐着，他泪无声地往下砸。
言珏叹气，抽了张纸递给她，眸光中闪着复杂的情绪。
他道：“小八，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如果不能做到不哭，就不要上楼去看你姐姐。”
“嗯。”
眼泪愈发汹涌了。
接着赶来的便是言家老四言昭和老五言伦。
兄弟俩前后脚进门，都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老大和小八。
老大性子内敛沉稳，小八哭得无声无息，所以他们直到走近了才发现不对劲。
言昭抬起小八的下巴，蹙眉问：“怎么哭了！？大哥训你了！？还是二哥欺负你了！？不至于啊，大哥在这儿，二哥怎么着也会收敛一点。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还没见你哭得这么伤心过！？说吧，谁动你了，四哥替你出气。”
言伦正想开口，攸然看到言珏的眼睛。
言珏的眼睛都是红的，眼尾湿润。
他心中大骇，立马就扯了扯言昭的手，冲他摇头。
言昭没接收到言伦暗藏的深意，仍在喋喋不休地哄着言念。
言昭实在没法了，硬着头皮道：“你是男子汉，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轻易掉眼泪！？嗯！？哥哥们没教过你吗！？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你哭成这样，不怕言言笑话你啊！？”
言念抬起头，看着言昭，忽然伤心欲绝地栽进他的怀抱，抱紧了他的脖颈。
言昭：……
这什么情况！？
这还是言小八吗！？
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拽得不可一世的校霸言小八吗！？
这还是那个三岁就开始抗拒拥抱，奶声奶气说着“我已经是男子汉了，男子汉要自己走路，不要娘们唧唧的抱抱”的言小八吗！？
饶是有诸多疑虑，言昭还是抱起了言小八。
他站了起来，把人抱到院子里，笑着哄：“怎么了！？真受欺负了。咱们言家除了钱多，就是人多。打架什么的，我们从来不怕。”
“四哥……”
“嗯。”
“姐姐快不行了。”
“什么不行！？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等等，你说什么！？谁不行了！？”
言念抽噎着，很想不哭，但还是止不住，只得带着哭腔作答：“姐姐，姐姐病重了，大哥这次喊我们回来就是为了…为了让我们送姐姐最后一程……”
“哪个姐姐？”言昭喉咙滚动。
明知道怀里的小八只有一个姐姐，正如他只有一个妹妹。
他们都只有言小蹊。
可他还是要问，要求那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的可能。
言念道：“还能是哪个姐姐？！我就一个姐姐，呜呜呜…四哥，怎么办啊！？我们该怎么办啊！？姐姐又该怎么办啊！？我不想哭的，可是一想到以后我又没有姐姐了，一想到唯一对我那么温柔的姐姐要走了，我就…我就真的很伤心，前所未有的伤心，恨不得掀翻了这个世道也要让她活下来却清楚地知道我做不到的伤心…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一滴晶莹滑落。
言念愣愣地看着言昭脸上的泪。
言昭开口，道：“这不是没用，是天性。”
“什么天性！？”
“血缘天性。”
言念没再让言昭抱着，他下了地，自己走路。
言昭和他一前一后地回了客厅。
他观言伦脸色，想必也已经知晓。
三个男人，一个男孩，一时无言。
言珏先开了口，道：“好了，哭也哭了，问也问了，你们一路赶来，肯定没睡好没吃好，都先去洗漱一番，厨房备了饭菜，吃完睡一觉，缓一缓，明日再去见言言吧！”
言念的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抓着言珏的手，哀求着：“大哥，我可不可以先去看看姐姐！？就看一眼，我保证不让姐姐发现我，我保证忍着不哭，我……”
“不行。”
“大哥，小八从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你就依了小八吧！小八好不容易等回了一个姐姐，长得这么好看，这么温柔，还对小八好，小八真的很想很想她。如果…如果她的病真的治不好了，那…那现在便是看一眼就…就少一眼，呜呜呜，小八不想这样，小八想一直陪着姐姐…呜呜呜……”
说能忍着不哭的小少年，从静静落泪到了嚎嚎大哭。
这哭声太有感染力，引得言珏、言昭、言论也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