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凡一行六人被安排在建康最大的客栈聚春园迎宾馆,住了下来。
屁股尚未落座,便被乔、孙二人安排着参加接风酒宴。吴凡没想到,为他接风的竟是建康知府叶宗谔。他不认识这个人,听都没听过,更不知道为何他一个小小画师,顶多算是个待诏吧,小小待诏会让堂堂知府为之接风。
乔惠介绍完二人,叶宗谔笑道:“久仰吴待诏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幸哉幸哉!”
吴凡忙笑道:“在下小小画师,怎敢劳动叶知府亲自过来,真是折煞在下了。”
叶宗谔道:“吴待诏可谦虚不得,待诏可是官家钦赐金带之人,这金带可不是一般人可配得。听说,吴待诏画的那幅春风露华图竟乎人人初见都以为是活的,可有此事?”
吴凡笑道:“叶知府见笑了,那都是夸张之词,不可当真。”
叶宗谔笑道:“可惜叶某无缘得见。听说那春风露华图上的女子竟拜了待诏为师,此事可真?”
听得这话,坐在一旁的宋青鸾不禁有些尴尬。
吴凡笑道:“确有此事,今日也正好在此。青鸾,快来见过叶知府。”
刚刚二人一进来便光顾着客套,还没来得及介绍从人。宋青鸾忙起身过来对着叶宗谔微微一福道:“宋青鸾见过叶知府。”
其实,之前吴凡提醒宋青鸾注意穿着的时候,说过出了画室便可以再穿回来的,但她并没有立即穿回来,也还一直穿得如女婢一样,就是为了不想引起别人的关注。而自从吴凡宣布宋青鸾升为画师,正式坐馆镜花水月后,宋青鸾便决定不再穿女婢一样的衣服了,她改回了以前的穿扮,但是颜色清淡了很多,想着要符合镜花水月画师的身份。而此次来建康,她觉得陪着老师出门不能太寒酸,更是刻意穿得精致了些。
叶宗谔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吴凡身边这位美女,还以为是吴凡的妻妾之类,没想到竟是传说中的女学生。更没想到,这女子竟比传说中美艳多了。只见她内着青绿色交领襦裙,外罩淡褐色长褙子,微微一福一起间,竟是婀娜多姿,顾盼生辉。
叶宗谔竟一时看得愣住了。吴凡见此忙道:“叶知府,在下也只是来建康画些图册而已,何故引得知府大驾?”
叶宗谔忙笑道:“实不瞒吴待诏,如今旧都汴京已陷,还复旧都不知何时。而这新都之选,必在临安与这建康两府。”
吴凡笑道:“这立都之大事,与我小小画师何干?”
叶宗谔道:“这两府各有优势,朝中两派也是势均力敌,互不相让,但凡一点小小的失衡,恐怕都有可能引起这秤杆的不平。”
吴凡道:“在下只是画些图册而已,断引不起这秤杆的不平。”
叶宗谔道:“待诏如是看并无不妥,但从叶某所处之位来看却不然。吴待诏绘制的这些美食图册,十美图册,已经引起了临安城酒楼、青楼行业的新风尚,大大促进了这两大商业生意的发展。看上去只是坊市商贾生意而已,可若是被官家知晓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大做文章,这小事就可以上升为大事了。”
吴凡奇道:“如何说法?”
叶宗谔道:“这青楼和酒楼可是各府各州坊市兴盛与否的标尺,而这青楼和酒楼发展的好,往大了说便是这府州发展的好,便是府治州治得好,便体现了百姓之富裕,民生之太平。这如今,临安与建康两府本是秤杆两头势均力敌,若是官家认为临安的府治更好,百姓更富裕,坊市更繁华,那秤杆且不是要往临安那头落了。”
吴凡听得恍然大悟,又觉得不可思议。心道,这他妈是不是太扯了,一本点菜的菜谱竟能决定哪家是京都?这怎么搞得有点像九百年后选奥运会举办城市一样呢?
其实这个封建社会就是这样,官家一人说了算,就导致所有当官的无不在时时揣摩这官家的心意。而朝中各派之间的斗争,无不是从小事为出发点,抓住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大做文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比如哪里看到一只白色的鹿,便说什么天降祥瑞,要施新政,大赦天下什么的,其实这里面都无不掺合着各派的利益。
吴凡忙道:“叶知府如此说来,在下怕是要诚惶诚恐了。”
叶宗谔笑道:“听说吴待诏那图册是价钱不菲啊,建康二楼帮待诏赚钱,待诏帮建康二楼增进生意发展,顺便也让这秤杆保持平衡,我们双方共赢,何须诚惶诚恐?”
吴凡笑道:“双方共赢,叶知府说得好,说得精辟。”
叶宗谔笑道:“若吴待诏有其他能提升我建康府府治的好想法,切不可有所保留呢。”
吴凡想早早开始工作,以便早早能回去临安。第二日,他便要和乔、孙二人接洽图册绘制的工作,却被二人拦了下来,道明日再说,今日安排吴待诏先行游览。
吴凡一听头都大了,他最讨厌应酬了,以前在广告公司创意部相对应酬较少,但后来领导让他带项目,就整天加班整天应酬,搞得他痛不欲生,差点都要离职,想不到这跑到九百年前来了,竟然还要应酬。吴凡心道,我他妈是来做生意赚钱的,这一天到晚喝酒游览算啥事,还真以为我能影响定都之事了?这些当官的都是猪头脑子来着。但是,没办法啊,自己既然想来做生意赚钱,哪里能不听甲方爸爸的安排呢?其实,吴凡真想告诉他们,这都城早晚是临安的,和你建康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就不要做白日梦了。
这建康古称金陵,建炎南渡后方改名为建康。这金陵美景和那临安美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临安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绿的样子,而这金陵既有北方风景的豪阔大气,又有江南水乡的柔美婉转,是中国南北文明交集的六朝古都。
这日,吴凡等人游览了玄武湖、燕子矶、白鹭洲等地,傍晚时分便登船在秦淮河上慢慢游了起来。这白日里的游览都是乔、孙二人陪同,知府叶宗谔并没有去,但这晚上游览秦淮河,他却早早在船上等了。这金陵美景当属秦淮风光为首,这傍晚时分,两岸渐次亮起了灯火,映照在这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水上。吴凡坐的是艘画舫,是乔惠的崇云楼的画舫,这崇云楼便在这秦淮河边。叶宗谔刻意让乔惠安排这傍晚时分游览秦淮河,就是要让吴凡看一看这秦淮夜景,让吴凡看看这建康之繁华绝不输于临安。
叶宗谔笑道:“吴待诏觉得这建康美景比之临安如何?”
吴凡笑道:“临安有西湖,建康有秦淮,两城各有特色,各有千秋。”
叶宗谔道:“城市之繁华,百姓之富庶,吴待诏认为哪家更胜呢?”
吴凡内心真的很无语,想必这古代当官的一天到晚也无大事,净做些扯淡的事情。这些问题问我有鸟用,我又不能决定都城是何地。吴凡道:“其实两城都十分繁华,百姓也都十分富庶,实在难分伯仲。”
叶宗谔见吴凡满嘴打哈哈,知道他也是无心回答这些问题,也就难得再问类似的问题了。其实,他作为一个知府,一个朝廷大员,当然知道这小小一个待诏有几斤几两,只是不问些这种不痛不痒的问题,又无话可说。
乔惠在这画舫上安排了晚宴,酒过三巡,叶宗谔笑道:“吴待诏,叶某有件事要拜托待诏,望勿推辞。”
吴凡道:“叶知府,不知何事?”
叶宗谔道:“叶某代表建康府请吴待诏作一幅画。”
吴凡道:“作画?不知为谁写真?”
叶宗谔道:“非人也,为建康写真。”
吴凡奇道:“为建康写真?”
叶宗谔道:“今日吴待诏也见了我秦淮风光之绮丽,商贾之繁华,希望吴待诏能用手中神奇之画笔描绘出这绮丽风光,繁华街市。”
吴凡不解道:“建康府要作此画,不知作何用?”
叶宗谔笑道:“不瞒吴待诏,官家应在年底赴平江御驾亲征,届时应会驻跸建康。”
吴凡听得此言,不禁大吃一惊。他先前做规划时,只知道绍兴八年会定都临安,但这前前后后的历史细节,他是一概不知的。他想的是绍兴八年之前积攒足够资金进**产投资,可如今如是绍兴六年,若宋高宗离了临安驻跸建康,必然会导致房产价格走跌,这是投资抄底的最佳时节,但是时间却整整提前了一年,他到目前也才不到十六万贯,离他原先计划的三四十万贯还差了一半多呢。
叶宗谔接着道:“官家驻跸建康之时,乃定都建康最佳时机。若吴待诏能够作出我建康之清明上河图,我建康府再敬献给官家,怕是这秤杆会直接落向我建康呢。”
吴凡听完才彻底明白,这搞了半天,不,是搞了一整天。又是带他游山玩水,又是带他逛街游河,原来是想着让他画一幅建康版清明上河图。吴凡心内不禁觉得好笑,这些人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自己的确在画人物上因了透视技法,画出来的人物要远比这时代的画师画得逼真多了。但是画风景可不是他擅长的,虽说他在技法上领先了几百年,但画出这清明上河图可不单单是有技法就可以的,这需要强大的大画幅驾驭能力,要对各行各业,各种建筑,各种人物,各种事物的细节都清清楚楚,需要对整个社会生活有着深刻的洞察力。别说他这个油画村学徒水平,就是九百年后的那些大师们,估计也未必能有几人能画出如张择端般的清明上河图来。他吴凡可是想都不敢想的,连做梦怕也是不会做到的。
吴凡不禁笑道:“叶知府实在太看得起在下了,实不相瞒,在下只擅长画人物,不擅长画景物,也从来没画过景物。”
叶宗谔不禁惊道:“可是那春风露华图却是被官家视若珍宝,听说那图上的景物描绘地栩栩如生,如同真的一般,人人初见都以为是活的,吴待诏何故说从未画过景物呢?”
吴凡笑道:“叶知府误会了,那春风露华图画的是人物,只是把人物身边的一些桌椅板凳绘出来而已,至于远处的景色是没有的。而叶知府让在下绘的这建康之清明上河图,可都是远景,是大尺幅的景物之画,在下实在无能为力。若叶知府让在下写人物真,在下绝不敢推辞。”
叶宗谔听得此话一时郁闷不已,他原先自以为计划得十分完美。那张择端画的清明上河图天下闻名,一直被珍藏在大内,被官家视为国宝。可惜,靖康之时被金人掠夺了去,让朝廷上下无不一片悲痛。他想若是能让吴凡绘出建康版的清明上河图,而且还是画得更为逼真的清明上河图,这要是敬献给官家,然后再在朝廷上大肆做些文章,怕是这官家会一直留在这建康不走了吧。但是,他想得有点太简单了,他对绘画没有太多研究,更没有见过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他不知道那清明上河图有五米多长,且是一般画师能够驾驭得了的。听了吴凡的话,他内心是有些不信的,乔惠和孙良民都去过临安,都见过那镜花水月墙上那大尺幅的墙绘,回来说予他听,都是极尽夸张的,这也进一步让他满心期望。结果,吴凡却说不会,竟让他一时无话可说。
吴凡见叶宗谔一副极度失望的样子,忙道:“叶知府,在下委实不擅长画景物。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有近两丈长,可不是一般人画得出来的,这天下,怕是再也没有人能够画得出来的。”
叶宗谔见吴凡说得如此恳切,不禁笑道:“吴待诏既然不擅长那便算了,这建康的清明上河图绘不出来,我想临安的也是绘不出来的吧?吴待诏说呢?”
吴凡听得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叶宗谔问的啥意思,也只是一瞬间他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叶宗谔是放心自己不下,怕自己故意不给建康画,反而回去给临安画。吴凡忙笑道:“叶知府,这建康的画不出来,自然这天下任何地方的也都是画不出来的。”
叶宗谔笑道:“好,好好,我建康虽未领先临安,但只要不落后于它,便就不怕。接下来,还要辛苦吴待诏把这建康青楼、酒楼的图册给好好补上,让我建康的商贾亦不落后于临安。”
吴凡道:“请叶知府安心,在下自是不遗余力。”
这到建康的第三日,吴凡才终于带着五位学生投入到了实际工作当中去了。
吴凡和乔惠、孙良民二人相互接洽了下,决定青楼的十美图册和酒楼的美食图册同时展开工作。他请乔惠将需要入画的十大行首请到崇云楼来写真,这次写真先画样图,然后在根据样图临摹那一千本图册。这现场的人物写真吴凡让宋青鸾去画,并让其带着师弟伍连天从旁协助。但对于这个安排,乔惠表现得有些担心,他不禁对吴凡道:“吴待诏安排如此年轻女画师是否合适?”
吴凡笑道:“乔员外安心,我这女学生是镜花水月首席画师,坐馆。在临安可是人人排队让其写真的。她写的人物虽未必胜得过我,但她极擅长绘制侍女,其所绘十美图册更具特色,临安人已能够买到她绘的十美图册而喜不自胜。若乔员外不放心,待她绘制完样图便请员外过目,若不满意直接销毁,吴某重新再写,绝不二言,你看如何?”
乔惠忙笑道:“吴待诏误会了,在下是怕宋画师一位女子不堪劳累。”
吴凡笑道:“多谢乔员外关心,宋画师自是不会误事的。”
安排完青楼的图册,吴凡便亲自带着另外三位学生去绘制酒楼的图册。
其实青楼的比较简单,就是写真十人,然后不停地复制一千本。但这酒楼就比较麻烦了,首先目前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家要定制这美食图册,其实,每家的菜都不一样,一家一家绘制太耗费时间了,绘制完估计再过一个月怕也是回不去临安的。
吴凡先让孙良民通知所有需要定制这美食图册的酒楼来报名,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要想再定就需要自己到临安去找广而告之了。
吴凡制作了一个表格,主要填报信息为酒楼名称、二十道菜的名称、制作数量等,让三位学生给一家家酒楼进行登记造册。登记一家,收一家的定金。四人用了一整天登记完二百零七家,一共定制了二千五百七十六本,定金便收了两万五千七百六十贯,也都存进了大宋钱庄。
带着十几张纸的登记表,吴凡四人回到迎宾馆连夜完成了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把登记表上所有重复的菜踢掉,然后统计出一共有多少种菜。四人分工不到半个时辰,就得出结果,七十八种菜,也就是说这次要现场临摹七十八种菜。这七十八种菜分布在三四十家酒楼,光跑来跑去,等人做菜再现场临摹就颇耗时间了。吴凡是有备而来,他想临安和建康相距不远,在菜式及取名上应该不会相差太远,于是他从临安带来了各种菜的样图,然后拿着样图找到酒楼的人一一让其看过。最后确定,这七十八种菜中有十二种是临安没有画过的,还有六种是名实不相符的,一共需要现场临摹一十八中菜。这一下,工作量就极大的缩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