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汐汐,我来A城了,我妈做了素鸡让我带给你。”
苏姨从小看着我长大,是我最亲近的长辈。我小时候爸妈在外工作忙,没时间给我做饭,便把我扔到她家,那时候我最爱吃的便是她做的素鸡,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
我心头一软便答应了,把苏浅约在了大学旁边的咖啡厅里。
角落的那个人套着宽大的外套佝偻着背,一头焦黄毛糙的头发随意地绑了两圈,松松垮垮地挂在脑后。
我反复核对桌号,不敢相信坐在那里的那个女人是苏浅。
因为长得漂亮,苏浅从小到大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追她的男生数不胜数。
为此苏浅也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每次出去玩必化全妆,连下楼取个外卖都得先涂上口红,是我们一众人中最精致的。
不过两年,怎么会颓废到这种地步。
我在她面前坐下,她似乎有些局促,紧紧攥着自己的尼龙袋。
“汐汐,是这样的,我最近生病了,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她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看向我的眼睛。
我心中冷笑。
我这个闺蜜还真是不见外啊,两年没见,一上来把我当提款机。
苏浅一向没有理财概念,上学时被爸妈养,月月当月光族,后来上班了也不收敛物欲,经常是有多少钱花多少钱。
上一世苏浅只要手头上没钱了,就会以各种理由问我借钱。
说得好听点是借钱,其实是要钱。
苏浅从不主动还钱,借给她钱就像丢进水里,常常没有半分回应,还款日期一拖再拖。
从买包买鞋到买车买房,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打给她,从未有过半分不满。
因为在我心里,钱就是用来包养闺蜜的。
她还不还,什么时候还,我都无所谓。
但是我的大方非但没换来感谢,反倒让她变本加厉,把我对她的好当成了理所应当。常常我一发工资,她便问我借钱给肖锐买东西。一来二去的,我察觉不对劲,便不再接济她,或许便是在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啊这下麻烦了,我上个月刚买了套房,存款全没了不说,每个月一半的工资都得用来还房贷。”
6
“没关系的,现在市面上有很多借贷平台的,用你身份证套一点就行。”
她伸手紧紧攥住我的手,手掌粗糙,砂砾般的触感刮得我一阵生疼。
借贷?
我的好闺蜜可真想得出来,网上的小额借贷一旦逾期,影响征信记录不说,还会有滚雪球式上升的利息。到时候拆东墙补西墙,永远有还不完的债务,我这辈子就毁了。
苏浅一直以来都只在乎自己,可笑我居然重活一世才看透她。
我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我的身份证我妈替我保管着,没办法借不出来。”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我装作没看到将话题带过。
一下午的时间苏浅都在不停抱怨。
她说她坐完月子后忙着带小孩,整整一年都没能完整睡上五个小时。
她说婆婆嫌她没用,只知道每天在家用肖锐的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她说,她后来想找工作,但是HR看到她两年的空窗就都不要她。
她说的这些都是上一世我告诉她的,但是她不在乎,她只想着和自己的亲亲老公过一辈子。
我附和着笑了笑:
“哪有,有儿女在膝下承欢才是最大的福气。”
这话很是受用,她听罢便高高扬起自己的眉毛。
“那倒是,女人的使命就是生孩子,我家肖锐对我可好了,我怀孕后他都自己洗衣服的。”
洗自己的衣服叫对她好?
这男人好的标准未免也太低了吧。
天色渐晚,我起身和苏浅告别,她回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说:
“对了汐汐,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我扫了一眼她抬手而露出的一小截皮肤,上面布满了交叠的青紫色淤青。
看来这一世肖锐家暴的时间提前了。
7
我点了点头。
回到住处后,我一直在想苏浅的事。
上一世,苏浅是在结婚五年后,第一次被肖锐家暴。
视频里她哭得惨兮兮,额头上肩上都是大块大块的淤青,眼眶被打得黢黑。
知道这事儿后,我就在第一时间提着刀冲进了苏浅家,把瘫在沙发上的肖锐揪起来,抵着他的脖子告诉他。
他敢打苏浅一巴掌,我就敢砍他一刀,别以为苏浅身后没人撑腰。
强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一看我这疯癫的架势,肖锐就白了脸,冲我连连摆头,告诉我他只是因为酒后脑袋不清醒,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苏浅的。
自从知道这事后,我就劝苏浅离婚。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绝对不能容忍。
我手把手替她收集完证据,准备起诉离婚需要的材料。
她这边对我连声称好,转头和好了便把我做的事情告诉肖锐,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这次事情后,肖锐忌惮我,在我能看得到的范围内,不再对苏浅使用暴力。
这辈子的肖锐显然没有这个顾虑,下手极狠范围也大,熟悉的人一打眼便可以看见苏浅的伤。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抄起睡衣一披便往门口跑。
“吴小姐你的快递需要签收一下。”
我的手顿在了门锁上,遍体冰凉。
这处是我新搬的住址,我还没用这个地址下过任何东西一单,怎么会有快递。
况且,为了保证独居安全,我在任何收件处填的都是先生,他怎么知道是吴小姐的?
我屏着气,从门眼里望了出去。
我几乎要憋不住叫了出来。
那是一双涨红着血丝的眼睛,紧紧贴在门眼的另一边。
8
我蹲下来,迅速用布堵住门眼,双腿瘫软跪在门边。
粗粗的喘气声透过门缝,一下一下打在我的心上。
我颤抖着手,拿起电话报警。
门锁是我新换的,为了安全选用的是最复杂的机械锁,即便专业开锁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我一边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一边握紧水果刀。
“咚咚咚!”
门又被大力撞了三下,几句男人不耐烦的咒骂声后,是一阵刺耳的机械轰鸣声。
有点像尖锐的拉锯声,有点像生锈的链条声。
有点像,电锯声。
我被我脑中这个想法吓住了,冷汗浸透了我后背的衬衣。
如果使用电锯暴力拆卸,我的门顶多能撑十分钟。
“小妹妹,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俺们兄弟几个只是想找你聊聊天,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做朋友讲究的是先礼后兵,你现在自己出来一切都好说,否则等俺们自己进去,那聊什么怎么聊可就由不得你了。”
门外连续不断的电锯声停顿了一下。
我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心如乱麻。
警察出警速度一般在十五分钟,前面浪费的时间加上中途他们和我交流的停顿,如果运气好警察应该可以赶在破门之前到。
我咬了咬牙,把自己反锁在了卧室的小阳台里,决定赌一把。
警察及时赶到了我家,将门口的大汉铐上带走。
警察告诉我,他们在门口的大汉身上搜到了迷药,如果开门后果不堪设想。
我心有余悸一阵后怕。
那个大汉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别人命令行事,才来我家门口吓唬我,想让我快点还钱。
电锯并没有上锯条,使用电锯只是为了心理威慑。
可是我从未在网上办过借贷,我的身份信息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俺们也就是替人办事的,那女人说这娘们一个人住,我就想女人胆子小稍微吓唬吓唬,可能就松口还钱了。”
一个人住?
我立刻捕捉到了他话中的这个词。
因为独居我一向很谨慎,点外卖性别为男,筷子要两双,与邻居物业交流也一直是以与男朋友合租为身份。
他又是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住的?
警察问他信息是从哪里得来的,他却只是摇头,说是今天下午一个女人用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告诉他的。
做完笔录后警察送我出来,问我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的生活圈子简单,近期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思来想去竟是无从下手。
女警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又抛下一个问题。
“或者,您最近有没有告诉过什么朋友自己的新住址。”
我浑身一僵,一个恐怖的猜想在我心中浮现。
三天前,苏浅问我要过家庭地址,说要给我寄土特产。
9
那个大汉被拘留了十天后,很快放了出来。
因为没有实质性证据,警察抱歉地告诉我这件事无法继续追查下去。
但是我的心里已经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前脚刚告诉苏浅住址,后脚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不相信只是巧合。
这件事后,我迅速更换了住处,并安装了更牢固的防盗门。
苏浅在那晚后,断断续续微信给我发来很多消息,但是我都没有再理会。
“我怀孕了汐汐,我们再见一面可以吗?”
她最新的消息跳了出来。
我平静地划了上去。
不论是借钱也好,见面也好,我都不打算再泄露任何自己的消息给她了。
10
“不好了汐汐,你快上微博看看。”
这天我刚上完课,就收到了大学时的室友发来的消息。
我点开微博,同城热搜上挂着“十年的闺蜜终于烂掉了”。
原来,苏浅把我和她这些年发生的事和聊天记录整理成一个视频,发在了某短视频网站上。
她在视频里特意截取了,她发了很多消息,我却一条也没有回复的聊天记录。
在视频里,她哭诉着:
“我们交往十年了,我知道你现在看不起我,嫌我是家庭主妇,我理解。我生病了问你借钱你说你手头紧没办法借我,我也理解。但是为什么连我怀孕这样的大事,你都不愿意回复我一句呢?”
视频最后她又很煽情地加上了一句:
“付出不对等的友情太累了,我把你当好朋友,但你没有。”
模棱两可的措辞,有意为之的引导。
苏浅不愧是新传的高材生,操纵舆论有一手,如果她把琢磨着抹黑我的时间用来赚钱,说不定早就成大网红了。
我冷笑着看着这一段视频,点开了下面的评论区。
顶在最上面赞数最高的评论是这样的:
“患难见真情,宝子不哭,这种塑料情的姐妹就该去死。”
“连生病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都无动于衷,谁知道内心有多阴暗啊!宝宝你就是心肠太好了,才会和这种人做这么久的朋友。”
“天哪,说好的真心换真心,真的很心痛宝宝的一片心意。这种垃圾的女人不配!”
下面评论区里,我的身份信息随处可见,我曾上的初中,我的手机号码都被网友扒了出来。
大数据时代没有秘密,更何况苏浅的视频里出现过我们的合照。
再往下翻,更有疯狂的人冲到了我任职学校的官网评论,说我道德品质差,不能承担教书育人的职责,要求撤换我。
在大面积谩骂我的评论里,夹杂着几条理智的分析,认为聊天记录没截全,应该先让子弹飞一会。
不过很快理性的评论就淹没在大量疯狂的谩骂中。
大学室友在电话另一头气得声音都在抖:
“苏浅她凭什么这么说啊!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你对她还不够好吗?这么歪曲事实在网上网暴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你别着急,动气伤身。骂的是我而已,又不是你。”
我淡定地笑了笑,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位律师朋友,让他帮我收集起诉的证据。
11
一个电话响起,来电显示是苏浅。
“成汐,你终于肯接电话了。网上的评论看见了吧,听说你的工作可是你好不容易才进去的呢!真可惜,不知道这么好的工作,你现在还能不能继续当下去了。”
编制工作最讲究脸面,若是闹坏了舆论,即使不是我理亏,校方也会考虑到舆论影响把我撤到行政岗。要是这样的话,我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的科研成果就白费了。苏浅正是抓住了我这一点,才这么有恃无恐。
“你想怎么样?”
“十万,我删除那条视频。”
苏浅在另一头得意洋洋。
“你是个聪明人,十万换一份工作,这很划算。”
“成交。”
听着余额到账的声音,苏浅笑声很得意,电话这头的我也笑了。
敲诈勒索金额在八万以上,构成数额巨大的敲诈勒索罪,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以罚金。
苏浅的下半辈子,就老老实实在牢里度过吧。
我将电话录音和转账记录交给了律师,他很快就帮我提起了诉讼。
我将上次被恐吓的事情一并申报,提起调查。
苏浅的通讯记录显示,苏浅曾给一个号码打过多起电话,经查询是号主是上次恐吓我的高利贷团伙头目。
苏浅在法庭上声嘶力竭地朝我嘶吼,挣扎着想来挠我的脸,被法警压在了身下。
“凭什么说我是敲诈勒索,这就应该是我的钱!要不是你有钱不借我,我也不至于沦落成现在这样。”
升米恩,斗米仇。
说的可能就是这样,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我从来都没有在钱财上苛待过苏浅,但是她却把这当成了我理所应当的付出。
即使到了今天的局面,她也仍然不去责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肖锐,反而仇视曾经帮助过她的我。
12
诉讼结果当庭就下来了,两罪并罚,处以苏浅七年有期徒刑并五万罚金。
由于苏浅已怀有身孕,处以其在妊娠期和哺乳期监外执行,等待孕期结束收监。
可惜对于苏浅来说,监外的日子或许还不如监狱内来得痛快。
因为超前消费,苏浅早就欠下巨额信用卡贷款。她本想通过勒索我获得的十万块填补贷款的缺口,却被我一纸诉状打破。
雪上加霜的是,她还需要偿还法院判给我的五万块罚金。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好卖掉了和肖锐城里的婚房,换到了一个更为偏远的地方住着。
苏浅怀孕后,非但没有受到肖锐照顾,反倒被他变本加厉地打骂。
苏浅总以为她只要满足肖锐的需求,退让一步,肖锐有朝一日总会回心转意,总会和他说的一样变好。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只要你能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终于,肖锐在某一天的酒后,一记重拳打在苏浅的右眼上,眼镜的玻璃碎片扎进她的眼里,医生诊断她右眼眼球永久性损伤,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恢复正常视力。
由于她与肖锐是夫妻关系,所以伤害只能定义为家暴,没有任何补偿措施。
我将法院的判决贴在网上回应,录了一条视频解释原因,舆论终于迎来了反转。
铺天盖地的恶评如潮水般下去,转而涌上了苏浅的评论区。她所有的社交平台都充斥着谩骂,她的身份信息和住址被人扒出,甚至还有更疯狂的人专门在她家附近蹲她,向她头上扔臭鸡蛋。
舆论反转身份对调,苏浅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她想用网络暴力来威胁我,其结果却是被反噬。
舆论平息后我回到了学校正常教书。
后来,我受邀请给同学们进行一场关于“受助者恶意”的讲座。
“同学们请记住,对别人太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同情谁,就会介入谁的命运。”
学生们眨了眨眼睛问我:
“老师,你不觉得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受难很冷血吗?我们有能力的话就应该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啊!”
我推了推眼镜。
“你错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值得被帮助的。请记住,提供善意只是为了帮助他人度过短暂的难关,而不是帮助他们成为一个依附别人的吸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