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易子馨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灰暗了下去。
当轩辕辰云淡风轻地说出那声好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欠他的，永远还不清了。
善后的事情已经不由她掌握，她被关进了天牢静候发落，每天对着光秃秃头的四面墙壁发呆。天牢虽然是牢，却一向是关押高等官员和皇家人的地方，所以虽然简陋，却还干净。她就每天望着小小的窗口，看着天明，看着日落。
默默地，直到最后的那天来临。
她从来没奢望自己还能活得很久。自从穿越到这里，她一直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奋斗，只是那时轩辕辰总在帮助她。有意地，无意地，接她出冷宫，配合她除了岚妃，替她接来娘亲……现在回想过去的种种，她才明白真正看不清的，是自己。
他一直对她那么她，她却是真真正正地害了他。
所以那一天，他始终没有对她说出一句话，对上一个眼神，就这样离开了。她没有怨，是只恨自己。恨自己太冲动，恨自己为什么不肯相信他。
当然，她也从来没设想过还会有人来看她。现在唯一有可能来的就只有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的。
“馨儿，馨儿你还好吗？”冷不妨一个熟悉的清澈稚气的声音响起，易子馨有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柔美的面庞在月光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灵……儿？”几天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好命了，半天才说出灵儿这个名字。
小丫头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几个月前的慌张，而是镇定又带着些许激动：“馨儿，你还好吧？别急，我是来和你说这几天的事的，你一定着急了吧。”
“快，快说！”易子馨一下子反应过来，扑到铁栅栏上，“轩辕辰怎么样了？”
从日光和月光的交替，她知道已经整整两个日夜过去。按轩辕时和轩辕辰的协议，轩辕辰最迟明天要把皇位交给他。想到这一点，她就默默祈祷，轩辕辰一定不能放弃！她已经害了他，他没有必要再顾忌着自己了！
灵儿小小的脸黯了下去：“皇上一直在做退位的准备，说是明天就要举行大典了。在这两天，他把政务都梳理了一遍，准备交给时王爷。时王爷不让他带走太多的人，他就指了我还有其他的几个宫女和他离开，还把你的娘亲也一起带走了。”
“你和娘亲？这是……为什么？”易子馨本来一直在担心，没有轩辕辰的庇护，她的娘亲一定会被易如冬带走，至少也是被忘记的命运。谁知他不但没有忘记，还在这种艰难的时刻把她也带走？
“灵儿也不知道，不过想来，皇上应该是很在意你的承诺。”灵儿的眼中还是止不住蓄了泪水，“馨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都是我的错……”易子馨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灵儿，你今晚还能看到他吗？你来这里，他是知道的吧？”
“嗯，皇上知道，他让我过来……见你一面的。”灵儿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打湿了干燥的土地。
易子馨整理了一下思绪，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她欠了轩辕辰那么多，不能任由他这样自绝后路！
“你听我说，把这些话背下来，”她很快就拟出了大概，极认真地对灵儿说，“这件事性命攸关，灵儿，你要一字不差地带话给他。”
灵儿没有被她的脸色吓到，严肃地点了点头：“馨儿，交给我吧。”
“第一，皇宫的禁军虽然是谢羽掌握的，但他只是统领。全京一万的禁军，皇令一下，至少能调动八千，这个力量用来防守，不成问题。”易子馨反复思索着以前学过的历史，禁军，一向是用来守城的最大力量。
“是。”灵儿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虽然脸色煞白，却没有退缩。
“第二，京城之外各路大军，轩辕时不可能完全掌握。而且禅位这么仓促，他们要接到命令也要好几天。如果轩辕辰能先下手令他们入京保皇，轩辕时应该会措手不及。”
“是。”灵儿依然没有多说，用心记着每一个字。
“第三……就有点行险了。让轩辕辰去找翠倩楼的紫黛，她能联系到羽青，说不定能找出她在哪里，逼她来作证，或者干脆就杀了羽青，这样轩辕时就再没有任何借口来逼迫轩辕辰！”易子馨想到那面目狰狞的羽青，就不由自主地发抖，也不知道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会不会被羽青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现在大难临头，她不能再只顾着自己了！
“紫黛？羽青？”这么多信息对灵儿有点太多了，她皱着眉头默记着，但还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其实易子馨也不知道紫黛居然会是羽青的女儿，只是她直觉紫黛居然能联系羽青，一定不是个简单的青楼女子，才大胆提出这个建议：“轩辕辰是知道她的，你去和他说就行了。”
“罢了。”突然一阵微风，月白色的衣衫微微飘动，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易子馨和灵儿面前。
“皇上？”灵儿激动地跪下，易子馨却反而徒劳地后退了两步，默默地低下头。
“对不起，轩辕辰。”
“灵儿你先出去。”轩辕辰沉默了很久，终于对灵儿吩咐了一句。灵儿不舍地看着易子馨，无声地隔着栅栏紧紧拥抱了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轩辕辰，对不起。”平复了心情的易子馨微微抬起头，对上他熟悉又陌生的目光，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依然是一句没有创意的对不起。
“为什么？”轩辕辰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陌生，“为了我的皇位？为了对我的不信任？还是……为你终于完成了羽青的任务？”
“什么？”易子馨大惊问他，“羽青是逼我做了一些事，但我从来没有答应她，我一直是想帮你的轩辕辰！”
“不要再叫我轩辕辰了。”轩辕辰轻轻拂着衣袖，“我很清楚你们所谓的协议，让黎国易主，内乱，然后联合其他几个小国一起攻打黎国，不是吗？你刚才对灵儿说的，我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这样一来，黎国血流成河，几个小国就可以趁虚而入了。这不正是你的计划吗？易子馨？”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缓慢而严厉地叫出她的名字，易子馨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可以这样解释。她想辩解，却发现这就是事实，根本无从说起。
虽然她没有答应羽青，可是现在，黎国真的要易主了，而且她也确实在想让轩辕辰和轩辕时开战，不是吗？
“轩辕辰，我……我没想那么多，我真的只是想帮你！我知道那天是我错了，我只是不想让你为了我失去这一切……”她徒劳地解释着，但显然，所有的语言在事实面前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说了不要叫我轩辕辰！”轩辕辰突然压抑地吼了一声，把易子馨吓得怔住。
他继续冷笑着，轻蔑地问她：“不想我为了你失去这一切？你以为你的戏真的演得这么好？你以为我不知道轩辕时和你一伙，根本不会杀你？”
“不！”易子馨惊恐地发现事实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不是这样的！而且……不是为了我，你为什么要让位？你可以直接把我打入死牢啊！”
“哼，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你明知道轩辕时已经安排了那么多人，就等你说出那句话后当人证！”轩辕辰的表情还是淡定的，但内里隐藏的危险却无法隐藏，“我就算能杀了你，我能杀得了所有人吗？你们安排得好啊，没有人会相信我会和羽青通敌。但是皇后娘娘亲自举证，还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吗？”
易子馨一步步后退，突然碰到了石壁，才发现退无可退，冰冷的绝望爬上她的心头，她拼命摇着头：“轩辕辰，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最可笑的是，你出宫的手令，居然还是朕亲笔写的！”轩辕辰仰天大笑，笑声却是说不出的苦涩，“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这皇宫里总有人可以相信，就这样，把自己的一切都送了出去！”
易子馨已经绝望到无泪了，她全身发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看到轩辕辰转身要走，不顾一切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轩辕辰！轩辕辰，求求你，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我真的……真的爱你的！”
这已经是她无论前生今世，说出的最卑微的话了。现在她才明白，有时候为了爱，尊严都可以变得不重要。
说到爱字，她分明感觉到，轩辕辰的身体颤抖了，迟疑了。可是仅仅是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冷漠无情、认定她背叛的帝王。他厌恶地扯开她的手，连看她一眼都不肯：“别了。”
那一袭月白的身影，就这样静静地走了出去，留给易子馨一个冰冷的回忆。易子馨欲哭无泪地喊着他的名字，却没有换回他哪怕一次的回眸。
她绝望地想，她欠他的情，只怕这一世也还不上了。
天牢口，谢羽正一脸冷漠地等着轩辕辰，淡淡说道：“时王爷说可以半个时辰，还有时间。”
“不必了。”轩辕辰这时候才露出他心中的那抹苦涩，“现在断了，对谁都好。她那样单纯的女子，真的不适合这样的生活。不如放了她，让她自由吧。”
谢羽四下张望着，看没有人注意他们，才小声说：“主子，我觉得娘娘不会这样罢休的，您也知道她的性子……而且……”
他有点吞吞吐吐，轩辕辰落寞一笑：“你知道我是相信你的，有什么就直说。”
谢羽一咬牙：“主子您真的舍得她吗？您刚才的表情……属下跟随您这么久了，还是第一头看到您……这么难过。”
“哦？居然这么明显啊。”轩辕辰有点萧索，不过还是摇了摇头，“朕喜欢她，才放手成全她。硬把她绑在身边，她不会幸福的。”
说着，他一翻身上马，轻尘远去。谢羽默默望着那月白的挺拔身影，又看看牢中抱膝而坐的纤弱倩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