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也有相谈甚欢过的两父子，难得默契的沉默了一路。
高铭执拗的提着他那行李，也不让高勉之碰。
高勉之走在前头，领着高铭到了学校给分配的公寓里，这公寓条件不错，住的人又少，学校给他分配的公寓里，正好还多出了一间卧室。
高勉之眨了眨眼睛，绝望之际，竟也生出了几分解脱的意味，自从那天开始，他有多久，有多久没有这样坦然了。
高勉之开了公寓的门，光是插钥匙孔都插了半天，身后的高铭也没有催促，可就是这样沉默的氛围，更让人觉得压抑。
高勉之开了门，摸索着按了灯，灯亮的一瞬，眼睛止不住的酸涩，高铭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步一步是那样的沉重。
高勉之恍惚间转了头，看向身后的人，那画面那容颜诡异的与那天相重合，只不过不同的是，那日站在他这位置的是顾舟，而今天也终究是轮到他了。
岁月不饶人，当初正值壮年的父亲，如今也弯了一半的腰，头发上的银色依稀可见。
他清楚的很，在这件事上，他与顾舟的立场是截然不同的，顾舟可以说的上是受害人，而他不是，他只是个违背了孝道，覆灭了父亲对他的期望，让他们家绝了后的罪人。
既是罪人，又有什么脸面说是受害人？
高勉之心里沉甸甸的，若说当初他心头揣的是一块小石子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块小石子也早已经发展成了一块巨石，即使他想放下，也没有地方给他放了。
想要放下，眼前也就只有“同归于尽”这条独木桥可走。
高勉之勾了勾嘴角，突然就笑了，笑的极为大声，笑的几近癫狂，他就那样笑着，视线却逐渐模糊了，没有丝毫犹豫的，高勉之冲着他年迈的父亲跪下了。
他对不起他的父亲，可同样的，他从未后悔过近期所做的任何选择。
如果说他这些年来真的要说一件后悔的事的话，那么他最后悔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父亲做下了错误的选择，而没有阻止。
他那时候的举动，与其说是没有能力阻止，不如说是对父亲错误行为的包庇和纵容。
而那样的行为极有可能毁掉别人的一生。
这声罪人，他真的是担当的起。
高铭望着高勉之，心里涌上了一股浓郁的被背叛的感觉和另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高铭只觉得呼吸一个急促，身体都有些踉跄了，那摇晃的弧度极小，高勉之低着头，并没有瞧见。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高铭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
高勉之挺直了背，脸上湿意不断，思及顾舟的事，那颗不大的心就快被愧疚感淹没了，“在您连同人处置顾舟的那段时间前后。”
高铭闻言，一愣神，眉头一皱，却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只是觉得那时候的事高勉之不应该撞见。
高铭思索了整件事前后，迅速的做出了决断，“你跟那个男人断了，马上跟别人去相亲，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高铭末了，又加了句，“这样，我们还能是父子。”
高勉之心中猛的一惊，紧接着一阵发凉，他抬首，才觉得看清了高铭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悔意，那样的坚定，“当做没有发生过？”
高勉之说完，嗤笑了几声，“爸，您觉得该怎么当？”
高勉之说着，就从地上起来了，“您觉得没有了那个男的，我就可以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了？您觉得可能吗？”
“您觉得我现在还对女人兴奋的起来？”高勉之这句话基本上是吼出来的，从未见过如此疯癫的高勉之的高铭，厉声道，“你住口！”
高铭指着高勉之叫骂道，“你个不孝子！你觉得这样对得起谁？对得起我，还是对得起你母亲！”
“至少妈不会像你一样“草菅人命”！”高勉之说完这句话，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高铭使劲扇了高勉之一巴掌的声音。
“你，你，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高铭的力气是真的大，这一巴掌下去，高勉之的脸立刻红了，身体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疼。
高勉之就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一样，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高铭，“爸，同性恋不是病啊，喜欢上男人有什么错？”
“你在将那些人送到精神病院的时候，就没有再打听过你那些学生的生死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毁掉了他们的一生！”
高铭气急，脸涨得通红，“我有什么错！从古至今，阴阳相合，男人和女人结合才符合天理伦常，男人和男人，像什么话！”
“我今天就一句话，你如果还不跟那个男人断绝往来，我，我就当没你这么个儿子！”
“如果我说不断呢？”
“爸，你是不是也打算送我去医院？”高勉之的话语颤抖的不行，险些都要站不稳了。
高铭沉默了，他不可否认的是，那一瞬间他真的动过这个念头，他可以陪着儿子将病治好了，只要治好了，一切都会恢复的……
都会恢复正常的。
高勉之只觉得彻骨的凉意渗透进了心底，他几步便走到了门口，高铭连忙制止道，“你要是敢出了这个门，我，我就再没你这个儿子！”
高勉之咬着下唇，不意外的尝到了些许腥甜的味道，他站在门口好半晌，还是踏出了那一步，高勉之将钥匙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不再犹豫，打开门出去了。
他用极快的速度，跑下了公寓楼，身上全是汗，与泪混在了一起，有些分不清了。
高勉之直跑到了刚刚柳琛送他的那个地方才停下，他像是失了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在地上，哭的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幼儿。
也不知哭了多久，高勉之的嗓子都有些哑了，手机的铃声才突然响了起来，高勉之并没有看是谁，就那样接了，“喂？”
“怎么样了？”柳琛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高勉之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有些绷不住了。
高勉之笑了笑，故作轻松道，“结束了，我没有地方去了，你那边……，还有没有空房间？”
高勉之说完，电话那端的柳琛像是思索了片刻，才道，“我住的是单身公寓，没有多余的空房间，就只有一张床，还可以睡个男朋友，你要不要过来？”
“要。”高勉之吸了吸鼻子，轻笑出声。
“那好，我现在去接你。”柳琛边接着电话，一边脚步极轻的向高勉之走了过去。
“好。”高勉之呆呆的应了一声。
柳琛在高勉之身后不远处站定，“好了，你转过头看看。”
高勉之的身体一僵，小弧度的转了转头，看着正对他微笑着伸出手想要拥抱他的人，感觉自己在那一瞬间好想失去了什么却又得到了整个世界。
他被柳琛揽入了怀中，宠的像个孩子。
“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