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枯瘦的已经不成人形的身躯，痛苦的卷缩着，憔悴不堪，已经算是一盏枯灯的容颜，再也无法与路余晖记忆当中，那嚣张任性不知所谓的清秀容颜相重叠。
刘霞缓了过来之后，低声笑出来的声音，也是极为刺耳的，沙哑的有些粗犷的嗓音，哪还听得出那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对比太过鲜明。
两人相处的房间，仿佛被割裂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刘霞的凄凉惨淡，另一边是路余晖的光鲜亮丽。
刘霞痴迷的看了路余晖半晌，默默的收回了视线，嗤笑道，“顾舟，也还是老样子。”老好人一个，只要是关于路余晖的事情，都喜欢搭把手，帮个忙。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或许也不能在生命流逝的最后那么一些时间，见到她曾经拼尽一切想要靠近的光。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说出了口，便只能当做笑话听听了，可她还是想说，毕竟她也没几天好活了不是？
刘霞双手抱住膝盖，将头搭在膝盖之上，好不容易出现了一点亮光的灰暗的瞳孔，展露出些许回忆的色彩。
刘霞勾了勾嘴角，没再说什么讨打的话了，“对不起。”
“对不起。”刘霞又说了一声，房间里诡异的安静，路余晖放在兜里的手，刹那间攥紧，又转而松开了，他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刘霞，没有说话。
在听到刘霞说对不起时，他的内心竟没有丝毫波澜，路余晖垂眸，面无表情的脸在想起傅容宣的脸时，有了一丝暖色。
是啊，那些事，对他来说，早就已经无所谓了，他没必要在不在意的人身上，浪费多余的心神。
但是，他不在意了，是他自己释怀了，而这并不代表刘霞就可以用几句对不起，轻轻松松的获得他的原谅。
要是那时候，顾舟再晚一点，再晚一点会怎样？路余晖真的无法想象。
纵使那时候照片上的不是事实，可他后来呢，与傅容宣在一起的后来，却因为担心两位老人接受不了，这几年以来，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向他们坦白。
可他每每思及那件事发生时的恐慌，便又放弃了。
路余晖始终觉得他欠傅容宣一个光明正大进入他们家的身份，即使，他知道并且很清楚傅容宣只在乎他，并不在乎这些其余的。
可他觉得委屈，替傅容宣委屈。
而间接造成这一切的，便是刘霞。
几句对不起而已，说出口，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么轻松，和当初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一样，没有丝毫的犹豫。
路余晖只会觉得可笑，觉得刘霞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传说中的因果循环，是不是所谓的天理报应。
刘霞微笑着，却是低下了头，没再敢去看路余晖的脸，时过境迁，年少时对路余晖做的事，随着岁月的积累，慢慢的变成了心中的一个疙瘩。
疙瘩慢慢长大，愧疚感逐日剧增，那疙瘩不知何时起就变成了压在她心头上的一块巨石，压的她喘不过来气。
只要一有闲暇的时间，她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路余晖那样一个珍惜家人的人，路余晖那么爱他的爷爷奶奶，如果因为她的一时冲动，就断送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又该怎么办？
她可以嫉妒，可以不甘，却唯独不该去替路余晖做决定，去剥夺路余晖自己向家人坦白的机会。
刘霞低着头，紧攥着白色的，已经带了血污的被子，突然轻笑了一声，说道，“路余晖，你知道吗？我啊，那时候，是真的很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刘霞说出了藏在心里的秘密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路余晖闻言，怔愣了一下，也笑了，她那样也算是喜欢吗？是跟他所了解的完全不一样的喜欢吧，他的喜欢是傅容宣一手教会的。
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好，很好很好的那种好。
舍不得他不开心，舍不得他为自己难过，舍不得他受伤。
而刘霞，说实话，他相信那时候刘霞可能对他是有朦胧的好感，但他无法承认这是所谓的喜欢。
大约，他对于刘霞，更像一个想要得到然后去炫耀的物品罢了，毕竟，他这皮相也还过得去不是吗？
刘霞看似已经干涸的眼里，泪水喷涌而出，打湿了被子，可却换不回任何人的怜悯，她凭着自己那份心意，企图去破坏别人的幸福。
她用父母对她的疼爱背叛了她原本美好的家庭，却换回了另一份背叛。
自己所做的选择，所造成的结果，终有一天，都得自己一并承担。
刘霞泣不成声，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她低声询问了一句，“你能，你能原谅我吗？”哪怕是，哪怕是看到她时日无多的份上。
路余晖眨了眨眼睛，看了刘霞一眼，他觉得刘霞已经清楚答案了不是吗？他释怀了，是他放过了自己，是他想跟傅容宣继续往前走了。
可对于刘霞，谈何原谅，又如何原谅？
路余晖在这一刻，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与年少时的刘霞有点相似的面孔，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路余晖充斥着寒意的眸子，稍稍一暖，他缓缓走到了门口，手握着那把手轻轻一扭，耳边，有些扰人的哭泣声还在继续。
路余晖嘴微张，淡然的说出了他心中所想的话语，“你的孩子很好。”
刘霞愣了一下，泪忽而一滞，她哭着哭着，便又笑了起来，是了，那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自然是最好的，她的小柒啊……
路余晖小声的把门关了，他一抬头，便看到了不知从何时起，在长廊上静静候着他的傅容宣。
路余晖身体一颤，也不管周围到底有没有人，不管周围会不会有人认出他。
路余晖朝着傅容宣奔了过去，如他意料之中，傅容宣稳稳的接住了他。
傅容宣什么也没问，只是有些憔悴的脸，不太整洁的仪表以及身上有些呛人的烟味，都透露出他的在意。
傅容宣紧紧的搂住怀中的挚宝，声音有些发颤道，“下次出门，和我说一声好不好？”
路余晖身体一僵，眼眶微红，方才知道傅容宣心中所想，他轻轻答应了一声，换得傅容宣在额间的珍视一吻。
“回家吧，我让人给你做好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