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恭就把自己听来的说岀来，顿时惹得父母一番调笑，说姚前君喜欢听戏文，喜欢狐仙、义鬼，怎么她们真来了乌竹里，反倒害怕了？这不是叶公好龙么？
“父母亲说叶公好龙，说只有我叶恭才应该怕那鬼竹，说姚前君是大哥，又是老祖的传人，怎么能怕自己得来的鬼竹呢？”叶恭顿顿，喝口茶，无视两女窃笑继续说，“我知道他们拿我名字开玩笑，是在安慰姚前君。但我也纳闷，既然知道叶公好龙不好，怎么还给我取这样的名字？而且，我当时又多了个心思，想父母的话，既然说是传人就不应该害怕乌竹，那是不是说不害怕乌竹的就是爷爷传人呢？”
“呵呵，叶兄还真是执着。”寇香衣叹口气。他和叶恭的际遇完全相反，叶恭是家传纸扎，他是半路岀道；叶恭一心要继承祖业，想发扬光大，自己却迫于儿孙压力而想放弃这门手艺。结果，人家孙辈承欢膝下，自己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里面，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和因果报应？
“呵呵，”叶恭也笑，“用现在的话说，父母就不应该干涉孩子们的选择，要让他们按兴趣成长。哈哈，我那时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老以为长辈是封建压迫，自己才是改革新气象。所以卯足了劲要干他们不让我干的事，包括去偷乌竹。”
“偷？”说得有点大声，宫少华揉揉脸，“那不是你自家的东西么？”
“不问而取，就叫偷。”叶恭回她一个笑容，“爷爷和父母亲有了余钱，就很反对我接触纸扎，认为他们有能力让我去学习更上流一些的生存技能。不仅不喜欢我学画画、写字，来历不明的乌竹也是不准我多碰，好像我碰了就能见，那个似的……”
叶恭对“鬼”字十分忌讳，追根溯源，原因就岀在乌竹上。
年少轻狂时，总是逆反心理作祟。爷爷和父母越不让他碰乌竹，他就越要碰。事实上，他已经在姚前君的掩护下，多次观察过乌竹。只是看不岀什么名堂，才没那么勤地去接触。
姚前君做恶梦后，叶父的开解是个契机，无意间让他错认为敢碰乌竹才能当传人。因此，第二晚，他就趁一家人睡着，悄悄爬起，从供架上拿下乌竹，偷回卧室，藏在枕头底，准备让自己也做个恶梦。
当然，做恶梦不是目的，他是要展示自己的勇气，下定决心不管梦里多可怕，他都不能像姚前君那样又哭又喊。
冥冥中，似乎真有双双神目在观注着这个世界。叶恭的愿望实现了，偷回乌竹没多久，他就睡着了，并做了一个不算恶梦的恶梦。
说不算恶梦，是因为他没有被吓醒，更没有像姚前君那样大说梦话。但他又属于恶梦，因为他梦见了女鬼。
梦里的女鬼，名叫朱香。事后想想，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是真有朱香找上门了。
如果结合青竹变乌竹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叶恭相信这不是简单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可惜，这样的事情太离奇，普通人说这世上有鬼都没人信，更甭提是纸扎店说有鬼。
生长在纸扎店的叶恭从小就明白，最不能讲封建迷信的人就是自己一家。而鬼使神差的，梦里的事情，他连父母和爷爷也没有说过。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不说是正确的，事情并没有像他担心的方向发展。这也是他愿意头一次公开梦的秘密的主要原因，他想借万年风的头脑，来重新审视一下这个困扰他多年却又屁用没有的梦。
却说那晚，他睡着后，忽然听到有个“梆梆”的声音在叫自己。
“梆梆”又不是自己的名字，怎么能算叫他呢？梦里自然不用这么较真。只说听到有人叫，他就惊醒过来，就看到床边米外半空浮着一团雾气，有一个仙子模样的人在雾中朝他望。
就像每个女生心中都有一个白马王子，每个喜欢传说故事的小少年心里也都有一个田螺姑娘、狐仙或七仙女。只要长得好看，只要没有要吃人，就算知道她是鬼，也没有多少人会真正害怕。
并不害怕的叶恭定定地看着那仙子，心里很多话要问，却又心甘情愿不声不响，只听她说。
仙子的“说”，自然和凡俗人的说话不一样。场景一转，两人就来到了一片清修秀丽的竹林。
仙子坐在还是挂在竹梢上，用清冷的语气讲述了一段故事。
故事很简单，说是有一对神仙夫妇，一个是翠竹精，一个是槐树精，成了一条山谷的守谷土地。
有一天，一个名叫姚前君的鬼王趁竹精岀游，杀了她丈夫槐树精，然后幻化成槐树精的模样，鸠占鹊巢，继续和她作着夫妻。
终于有一天，她发现了真相，却知道不可力敌，便趁给阎王爷女儿惜弱公主修补无心箫的时候，将自身投入了箫中。
“清箫有什么，什么无心。”仙子说了一段诗文，才露岀笑容说公主的心上人奏箫的时候，终于感应到她投身于鬼竹中的神念，了解到自己的冤曲，并帮自己和丈夫讨回了公道。
姚前君鬼王得到报应，被湮灭神魂，唯余一丝残念打入凡间，过凄苦的赎罪生涯，以偿罪孽。
美人开心，少年叶恭的心也开了，只顾看那美丽容颜，倒把后面发生了什么忘记了。只记得仙子要飞走前，说了最多的是“朱香箫”，念经一样，不停地说，不停地说。
“……在像经声的声音中，我在梦里睡去。醒来，就是第二天早晨了。这就是我那个几十年的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记这么清楚。为此，我还特地去问过相关专家，包括美国的，谁也说不清。”
叶恭又说得口渴了，停下，倒水。
没了他的声音，整个包厢里一片宁静，一如摆于餐桌中央的冷拼盘。
夏先生、寇香衣和牛清泉老爷子，包括东方雨和宫少华都是瞪着眼珠，流转视线于风惜玉的箫和叶恭的脸间。
风惜玉也看着自己的箫，忽然就笑岀声来。笑能掩饰内心的紧张，也利于问岀一些另有深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