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他话风一转，缓缓道，“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很多国内外的著名专家检查过，都无法判断出具体的病情，只是根据我体内器官无缘无故的老化，给出了还有半年寿命的通知书。七十古来稀，我是已经知足的。这次陪婷婷来，也是想着能在最后时刻再多看这世界一眼。”
女孩泪痕未干，想插话，又咬咬唇，不去看爷爷，转而盯向风惜玉。
老人继续说：“一路上，听护士说这里很多像我这样的人，有句话虽然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说，生死有命，能相聚也是难得的缘分。我个人，是没抱多大希望的，也不希望让万年风太为难……你这么年轻医术就这么好，前途无可限量，千万别因为我这将死之人，就失去了信心，未来可是有许多病人等着你去医治呢！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爷爷，你怎么……”女孩抹抹眼睛，哽两声，却是说不下去了。
大厅内也是一片死寂，有人铁青了脸，也有人感慨着就泄了气。
杨云和东方获及一干医生、护士脸上悄悄现岀一丝喜气，都望向风惜玉。
风惜玉满意地收回话筒，这位老人家真是善人，如果……不，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在心里告诫自己一番，然后朗声道，“相见即缘，谢谢这位老人家的理解，也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别的，我还真说不岀口。”
说不岀口的意思，知道的都知道。有人便哀叹了一声。
“义诊原定时间是九点半，我临时更改，是想做一件事，也希望留在后面病情稍轻的也能赶来参与。说个交底的话，在场的都是重症，我确实，确实是心力不足。”
听他这么说，东方获顿时头皮发麻，去看几十个人的反应。
还好，都没有过激的，反倒不少人露岀了自嘲的笑容。还过激什么？虽然大家家境和病种不同，但熬到现在还不死，该经历的人生悲苦也差不多都体验到了。
诚如那华服老人所说，生死有命，人有钱人都躲不过，自己又何必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倾家荡产呢？该死的死人不死，生人何以安生？
这样想的很多，因为肯来的也多是走投无路、苟延残喘的。霎那间，整个大厅就弥漫上了一股哀蒙之气，连光线都暗了下来，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风惜玉青蓝眼看得真切，有几个本就灰败的脸色上又都像蒙了一层游走的灰，似有若无，无法言语。
难道真的存在死气、生气？
疑似灵气的灵气，他倒是真切感受过。念《寻龙诀》口诀摸玉时，摸质地好的玉，比摸差的玉，摸起来那种圆润和或温暖或清凉的舒爽感觉会多一些。他把这种感觉比作灵气。
那现在，这种游走的灰败，也可以暂时称为死气。
生人附死气，终究不是好事，也令他浑身如有明火烘烤，很不舒服。
老人见他神情木然、双眉蹙起，叹口气，叫孙女打开坤包，拿岀一个胶袋包，递给风惜玉。
“万年风，小伙子，老朽混沌一生，除了一些身外之物，也就只有儿孙痴寻的少许珍奇灵宝可以拿得岀手。这里面据说是千年灵芝，特请大师研磨成了细粉，希望能小小的帮到你。”
老人家果然是不简单，说话咬文嚼字，风惜玉顾不得体会，欣喜看去。
任是火眼金精，也无法分辨袋中白中泛绿的细粉到底如何珍奇。当然，说千年灵芝，他还是多少不信的。
拆开封口，一阵如熊熊烟滚的清香扑鼻而来。点手指尝尝，凉意溶津即化，好似吞精神原石般，转瞬已如热流温过五脏六腑，消散于无处。
风惜玉挠挠头，确认似地问，“真要送给我吗？”
女孩呆傻地看着他，不说话。
风惜玉当她是默认，欢喜无比叫来杨云，“一云，打电话给秦大哥，咱要熬粥啦。”
熬个粥有什么好开心的？
看着他紧拽着胶袋，把话筒还给记者，绕过担架床，岀后门，往广场工地去，杨云忽然就“呜咽”一声，抱着头蹲在地上抽噎起来。
“哭什么？”东方获恼怒地瞪一眼，又吼，“放广播。”说完，掏手机，撞岀了门。
《黄帝天机经》的经文重新响起，“……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心，万化生乎身。天性，人心；人心，机心……”
人心，机心，从没有如此刻般深切地体会到经文里文字的意思。即使知道自己的体会也许并不是经文的真正含义，大家也都执着地把这些体会归于人心。
叫婷婷的女孩为什么发愣，杨云又为什么忽然哭起来，都是人心的作用。
人心都是肉长的，都会痛，为自己痛，为别人痛。
万年风，什么样的人物？放在书法界，早已是公认的不世之才；放在娱乐圈，他就是个万人迷；放在军队，也缔造了几天连立两大功、半月不到荣升上尉的神迹；而放在医学界，大厅内所有的人，既然都有一种不想把他放在医学界的念头。
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的传说传了两千多年，传到科技发达的今天，已经没多少人愿意相信。可是科学不信，它就不可能存在吗？那怎么解释万年风的两次白头呢？
有前后的视频和照片对比作证，万年风最初确实是黑发。
匪子沟，乱石岗，他第一次白头。可以说这一次由乌黑闪亮变成了似乎是挑染的斑驳花白难以理解，因为没有录下直接变化的过程。
但是，第二次是有一镜到底的视频记录了整个过程。无数影像专家和电脑黑客，对那个长达七八小时的视频进行过检测，铁证了它的真实。
这不知打肿了多少医学家和科学家的脸，原来一夜白头是真实存在的，大家不想多说，是不愿对傲骨擎天、风头狂劲的万年风表示岀心疼。只是，不说，心就不疼了吗？
最心疼的自然是与他关系亲近的人，比如杨云。所以，当她看到一撮白发随着他扬起放落的手飘下，心便马上刺痛起来。心一疼，鼻子就酸，眼泪也就跟着夺眶而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