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饭桌上，林霞直接端起我刚熬好的汤，对着我当头浇下。
「要不是因为你没好好监督耀祖，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倒数第一？！」
程耀祖游戏也不打了，看好戏似的从房间里钻出来，眼神戏谑，连声附和：
「就是就是。」
程丽就坐在旁边，一脸冷漠地夹菜吃。
汤里的肉从我头顶滚下，落在了地上，葱花粘在我头发上。
——疼，火辣辣的疼。
仿佛有熊熊的烈火在我皮肤上燃烧，从外面烧到里面，把我的灵魂也烫的尖叫。
我已经无法思考了，只能踉跄着出门，祈望那个好心人能把我送到医院。
还没看见人，我就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
因上次浇汤事件，我已经几个月没去学校了。
警察也来过，但因为一致的“自己不小心“，也不了了之。
这件事之后，我仍向程耀祖表忠心，表示会继续帮他打掩护。
没多久，程耀祖已经完全信任我了。
6
最近学校来了一批转校生，我们班就有四个。
其中两人家中很有钱，成天在班里炫富，还嘲讽别人。
大家都是高中生，眼看着明年就要高考了，没多少人搭理他们，但偏偏程耀祖就来了劲。
我当然也不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小舅，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们不就靠这一身行头撑场面？这一身的行头，没有谁能比你穿出气势来，至于钱嘛，你找我妈要，难道她忍心让你受委屈？」
就这样，程耀祖暗自和他们较上劲了。
程丽也从刚开始给几万的痛快果断到现在几十万几十万的给有些犹犹豫豫了。
而这时，那两个同学又走过来，上下扫视程耀祖一番，脸上轻蔑之意明显。
「没钱就别装了，老老实实当你的土包子吧！」
听完这话，程耀祖的怒火一下熊熊燃起，要找他们干架。
我哪能让他真打起来？连忙拦住他，悄悄附耳说了几句。
……
砰——
程耀祖一脚踹开程丽的房门，就开始翻箱倒柜，丝毫不顾及程丽也在房里。
程丽看程耀祖要翻她存放银行卡的柜子，立马跳起来拦。
「干什么？！我前天不是才给你转了四十万？你还要？我可不给了，这是我的钱！」
程丽气急败坏地要去阻止程耀祖，可程耀祖膀大腰圆，哪是她能拦得了的。
她被一把推搡开，额角碰到桌子，血顺着她的脸蜿蜒而下，但她却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程丽连忙把林霞叫出来，想让她阻止。
「妈~你看他，我明明前几天已经给了他很多钱了，现在他竟然都开始不问我，直接要抢我的钱了！」
程耀祖此时已经摸到了保险箱，不耐烦地伸手问她要钥匙。
林霞一脸担忧，甩开程丽就拉着程耀祖的手问，是不是受委屈了。
程丽气得不轻，
「好啊，我今天倒要看看，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抢我钱！」
7
我默默退了出去，当起来透明人。
程耀祖气势汹汹，配上他那健壮的体格，一步步把程丽逼到墙角。
他冷嗤一声，
「你的钱？放你娘的狗屁！那是我老程家的钱！
「整个老程家，什么东西不是我的？你吃我的用我的，到头来，我拿我的钱，你还指手画脚上了？！再说了，这些钱，要不是我出主意，你能拿到？」
程耀祖此时早已把什么姐弟情谊或者什么别的私情抛掷脑后，推搡着程丽，说再不把钥匙交出来，要她好看。
林霞开始好声好气地拉着程丽的手，劝慰到：
「哎呀，耀祖说的对，他可是我们老程家唯一的后啊！这些钱不给他，你要给谁？早给晚给都是一样的。」
程丽已经气得有些呼吸困难了，却被两个人围着，说什么都要她把钥匙交出来。
她一把将平常挂在脖子上东西扯下来，狠狠甩在程耀祖脸上。
「从今往后，我再也没你们这样的妈和弟！」
说完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跑出去。
……
我以为程丽要很久才会回来，结果跑出去第二天晚上就回来了。
也是，没了钱，人再有气性，又能怎样呢？
我默默缩在角落里擦着那盆郁郁葱葱的绿植。
我在这个装饰繁多的屋里很不起眼，而我放进绿植里的东西，在它茂盛的枝叶里也很不起眼。
8
继之前的炫富攀比，程耀祖最近又添了新的乐趣——恃强凌弱。
于他而言，弱者，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既然活着，那么被欺负了，就是活该，就得受着。
而班上之前来的新同学里，闻远总是沉默寡言，非常符合程耀祖的欺凌标准。
然而根据我的观察，这人绝对不像他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平凡。
之前走路来学校时，我多次看见他从豪车上下来，那些人也对他恭恭敬敬的。
一起值日时，我也发现他这不会那不会的，完全不像个正常的普通人。
虽然我在心里很鄙视这种连拖地都不会的生活小白痴，但我仍旧笑眯眯的教他，力求能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天，程耀祖也终于要对他下手了。
我和闻远负责还器材，不出我所料，我们被程耀祖和他的几个小跟班堵在器材室了。
器材室离教学楼很远，一般根本没有什么人来。
之前程耀祖欺负同学，我也是时不时会“路过“一下。
运气好了，他当没看见，运气不好，被他连带着胖揍一顿。
因为之前的事，他已经相信，我绝对不敢忤逆他，我会永远站在他的淫威之下。
9
显然，这次我的运气不好。
「像你们这种低贱的蛆虫，卑微的弱者，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今天小爷我屈尊降贵，给你们平凡的人生一点意义。」
程耀祖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双手插兜，一脚抬起就要踹下。
见状，我赶忙一扑，飞身上前要挡在闻远前面。
岂料，平常看似柔柔弱弱的闻远，一把把我推开。
他一只手一抓，就精准地使程耀祖的脚在他面前停下，再一扭，
咔哒——
看着程耀祖瞬间扭曲的脸，闻远并没有客气，抬脚就是一踹。
程耀祖因为之前双手插兜，现在来不及把手拿出来，脑袋就直直的撞到装篮球的架子，篮球咕噜噜滚了他满头满脸。
「弱者？」
闻远冷嗤一声。
「无能狂怒，只会靠欺凌别人来发泄、取得满足的人，才是弱者。
「你方才说，弱者不配活着？那我好心，送你下地狱吧。」
闻远此时周身气场两米八，一步步朝地上的程耀祖逼近。
程耀祖眼神惊恐，不住地摇头，原本围在他周围的人早已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起来。
一步，两步……
闻远的眼中杀气四溢。
「求求你别杀我！我错了，真的错了！」
程耀祖鼻涕眼泪交加，慌忙爬向早已被他们锁上的大门，心里防线崩溃，器材室里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
「呵——」
闻远轻笑一声，转头朝我看来。
我立马举起双手，表示我是无辜的。
……
当天下午，学校就乌泱乌泱地来了一群人。
一位年轻时髦的女性拉着闻远，转着圈的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我突然就想起来爸爸来，小时候我和别人打架被叫家长，他也是这样的，拉着我眯起眼细细地看。
眼睛有些干涩，我朝窗外望去，天上太阳刺目，月亮已经不在了，却也还在。
我被问完话，就回教室上课了。
没一会，闻远也进来了，他朝我点了下头，轻声说：
「你提供的那些证据，很有用。」
我笑了，平常收集的程耀祖欺负同学的证据能派上用场，我很高兴。
仅仅过了一个课间，程耀祖被开除学籍的消息就传的人尽皆知。
窗外的太阳仍旧热烈，我知道，月亮也在天上看着呢。
10
我过了几天才回去，却还是被揪着耳朵，让林霞发泄了一番。
程丽已经把之前的不愉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开始和林霞一起，焦心起程耀祖的未来。
因着吃了没文化的亏的缘故，林霞卯足了劲，坚守程耀祖必须上学的底线，谁劝都不听。
「要不送他去国外留学？」
程丽提议到。
「哎，只好这样了，就是委屈了我们耀祖。」
林霞边说边心疼地抹眼泪。
切，要收容程耀祖这样的垃圾，不该人家先委屈？
心里腹诽，我表面上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直夸是个好建议。
可这钱，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
原本他们应该是有足够的钱，但上回那么一闹，程丽回来后也开始花钱大手大脚，林霞又是个宠儿子的，无论程耀祖要什么，都给他买回来。
如今，若要供一个攀比心爆棚的程耀祖在国外上几年学，也是不容易。
经过几番激烈讨论，两人决定把之前买的不动产全部卖掉。
并且，在林霞长期“男孩才是家里唯一希望”的思想洗脑下，程丽也一脸慎重地把之前藏的钱全部拿出来。
程耀祖玩游戏玩累了出来上厕所，她们郑重地将凑到的钱交到程耀祖手里。
她们交的不仅是钱，更是她们的前途和希望。
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蠢的无药可救。
看着两人温情脉脉，我觉得，我不干点什么都说不过去。
11
我注册了一个小号，在游戏里和程耀祖称兄道弟。
我每天从他各个方面对他进行花式夸赞。
他放个屁，我都能夸香飘十里，大侠真是好功力。
在各类花言巧语的攻势下，程耀祖已经把我当成了知心好哥们。
我也向他推荐了一个游戏。
当然，游戏是真游戏，只不过必须在满是广告的页面上玩。
网络上的广告各式各样，你想要什么样，它就有什么样，随时随地给你来个跳转都不带商量的。
而我推荐那个游戏很符合程耀祖的胃口。
「谢了兄弟，游戏真不赖！」
「客气！我可是一直把兄弟放心上的！」
可不是放心上吗？日思夜想，真想把他挂拼夕夕上，让人砍他个三千刀。
游戏总是跳转，各类赌博、贷款广告做的是花里胡哨，时不时还来个小游戏，让人欲罢不能。
还好他没下国家反诈APP，现在就看他能忍到几时。
12
果然，没出几天，程丽和林霞之前给程耀祖留学凑的钱都被他造完了。
他又开始像家里要钱。
「要死啊你？之前给你的钱你都花完了？！」
程丽满脸不可置信，半天缓不过神来。
「老程家就我一个种，这些都是给我的，你们赶紧的，把钱交出来，要不然别逼我动手！」
程耀祖怒气冲冲，而林霞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半天说不出话来，嘴唇上下颤抖个不停。
咚——
林霞直挺挺地倒地了。
我猜，她可能要被气死了。
好不容易凑的钱，就为了程耀祖以后在国外能过好点，不受欺负，结果人家家门都没出，就把钱挥霍空了，现在又反手来问她们要钱。
程耀祖看林霞躺在地上，一脸嫌恶，一脚又踹了过去。
「喂，死老太婆，以为这样就不用给钱了？我劝你们赶紧准备好，我今天晚上就要要！」
程丽倒是被林霞突然倒地吓着了，连忙背起她就往医院里冲。
我悄悄从角落里钻出来，此时程耀祖又回房间去了，整个屋里，我算是能来去自如了。
于是，我光明正大的进了程丽和林霞的房间，将她们的身份证，银行卡什么的全翻出来，外加这个房子的房产证，全堆在卫生间的洗漱台上，顺便在镜子旁边贴了张低息贷款小广告，位置明显，程耀祖看不见算我输。
不出我所料，在程耀祖第一次上完厕所后，那些东西就不见了。
13
自从林霞住院后我就搬出去了，之后我每天就通过之前安装在家里的监控观察情况。
如今林霞住院回来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程丽也没咋管她。
林霞一开口，程丽就开始阴阳怪气：
「这个老程家又不是我的，谁是老程家的后你去找谁啊！」
看来程丽不想指望别人了。
林霞自知不能指望程耀祖来照顾她，于是又把好话说尽，答应程丽，等她身体好了，就把房子过户到她名下。
虽然我是不相信还能真把房子给出去，但架不住程丽满心欢喜。
眼看着她们和谐了，这我可坐不住。
我连忙在网上请了几个彪形大汉，上门要债去了。
……
门开了。
透过监控，我清晰地看见程丽脸上的不解与困惑。
与此同时，声音也传到我耳机里。
「贷款？是不是搞错了？我们从来没贷过款。」
「我们这显示，你们之前贷过几百万，我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记得赶紧还，逾期了我们可是不会客气。」
说着，一人把袖子高高撸起，亮出他结实的肌肉，其余几人把手指掰得啪啪作响。
程耀祖此时躲在门后偷听，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平时对着我们颐指气使，真到出事了，他倒是缩在别人后面瑟瑟发抖。
几个大汉离去后，在两人的逼供下，程耀祖承认他用她们的身份证贷网贷的事了。
「多少？！你贷了几百万，现在利滚利都几千万了？？？」
看着程丽直给胸口顺气，要气背了的样子。
林霞听见了，直接又昏了过去。
我乐的直拍手，还不忘给她配音：嘿，醒早了。
14
我那批假要债的走了之后，没几天真要债的来了。
一群人打开门就是搬，压根不管里面还穿着睡衣的几人。
「你们干嘛？！放下，都给我放下！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抢劫！」
不用别人出手，程耀祖就把气急败坏的两人拦了下来。
「抵押了，房子被我抵押了。再不抵押，我们的小命都得完！」
他有些心虚，眼睛直往别处瞟。
这下程丽是真挨不住了，话也说不出来，忽地喷出一口血，浑身瘫软在地。
林霞也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现场一地鸡毛。
……
再见程丽，是在我的出租屋外。
她穿着破了好多个口子，脏兮兮的衣服，整个人像是在垃圾箱里滚过一圈，散发的臭味让人堵的慌。
「响响，我是妈妈啊！」
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泪水在她脏兮兮的脸上画出两道沟横。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啊！你不能不管我！」
她要过来拉扯，我看着她那惨样，心中不舍。
哎，又要浪费一瓶空气清新剂和洗手液了。
我顺势拉过她的手，一瞬间就眼中就蓄满了泪。
「我知道的，爸爸走后，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但如今我也没有多少钱。
「要不你再想想，这么多年，有没有人干了不该干的事？或许可以威胁威胁，看看能不能要到钱。」
说完，我抱着拍着拍她，把一个窃听器放在了她帽子下面，做完这事，我就赶紧进了门，留下程丽在门口若有所思。
我都提示到这份上了，她应该能想到吧？
窃听器一切正常，我拿起手机，发了一个消息，就尾随着程丽跟了出去。
程丽去找了程耀祖和林霞两人，三个像乞丐似的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天才擦黑，他们就开始行动了。
我也拿上相机，边录视频边跟了上去。
可没想到，拐过街角，人竟然不见了！
我心下大骇，转身要跑。
不料一个帕子直接死死捂住我的口鼻，我的意识慢慢昏沉，力气也渐渐流失。
昏过去之前，只听到轻蔑的声音：
「呵，雕虫小技。」
15
头顶刺目的灯光把我唤醒，此刻我正躺在手术台上。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争吵声。
「这次的年轻，必须给个更高的价！」
「不行，最近我们老大被人盯得很紧，这单风险太高了！」
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处境后，我挣扎着想要逃走。
可我的意识还是混混沌沌，感觉被泡在了一个坛子里，出不去。
身体软绵绵的，连勾一勾手指都很困难。
怎么办？
我还没给爸爸报仇，坏人还没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就要这么死了吗？
我眼睁睁的看着手术刀没入我的皮肤，一寸一寸。
疼，太疼了，我的心口仿佛要炸裂开来。
眼泪不知不觉地溢出来，我直愣愣的望着天花板。
我突然很想知道，今天有月亮吗？
月亮应该都不想出来了吧？
爸，我真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人。
以后也别总给我买糖葫芦了，酸不溜秋的，一点都不好吃。
……
嗐，我又在这瞎想什么呢？现在你肯定都不想见到我，连仇都没报成功，这么没用的女儿，你肯定也不想要了吧。
意识逐渐又开始沉沦，耳边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我却再也听不清了。
16
我睁开眼，一张脸就硬生生的占了我大半视野。
「闻远？你也死了吗？」
刚说完，我就收到了一个轻轻的脑瓜崩。
「能不能盼我点好？发现你没回消息之后，我就着急忙慌的开始找人。结果你一醒来就跟我说这？」
我这才惊觉，我竟然没死？
「涉嫌器官贩卖的程某，吴某已抓捕归案，抓捕过程中发现两具尸体……」
电视还在尽职尽责的播着。
我愣愣的坐在那里，尽管电视中的图片已经被打码，但我仍靠她们的穿着，认出那正是林霞和程丽母女！
两人身上坑坑洼洼，东却一块肉，西少一块皮，情况惨烈至极。
「你说说你，胜算不大还敢莽？还好我早有准备，不放心又在你身上按了个定位……」
闻远絮絮叨叨，我却一把抱住了他，声音闷闷的。
「谢谢。」
你就是我最大的胜算。
……
早在程耀祖被开除时，我就开始巴结闻远，无他，他妈看着很眼熟。
商界新星，曾和妻子一起出席过多场会议，最近刚好重心开始向南偏移。
于是，我开始拼命讨好闻远，最终，以“绝对能掰到当地最大的和他们竞争的公司”为引，我愣是把自己塞到闻家船上。
而那家和他们竞争的公司董事长，正是我爸的器官去向之处。
自此，我们开始合作。
17
程耀祖和那个吴老板被判了刑。
我去探监时，程耀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一直念叨着：
「对不起，我错了。」
可惜，该听这话的人早就不在了，这话就永远都没有意义。
我又望向窗外。
天空中，看不见月亮，但月亮，一直在注释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