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的天气,似乎有些凉了下来,今晚比往常更忙碌。
按照吴山镇的风俗,明天就是夏季的最后一个节气的最后一天——夏节。
吴山镇所有的人都会聚在集市上看镇里的戏班子唱戏,这样一来,石凉粉也会卖得格外好,今天晚上要做出比平时多出好几倍的石凉粉来。
燕仪站在灶台前,看着好几筐的灯笼草前,叹了口气。燕子还小,不能叫她来帮忙,娘亲今天劳累了一天,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更不能让她熬夜做石凉粉,沈复深……倒是很合适,只是他什么都不会做。
燕仪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反正这么多天都挺下来了。”
“燕仪,我来帮你吧,听赵婶说,明天就是夏节,我想你一定很忙。”沈复深站在灶间门口说道。
听到声音,燕仪吓了一跳,一转头看到沈复深娇嗔道:“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沈复深走过去,接过燕仪手上的一整筐灯笼草,道:“你教我怎么做吧,我这些天都没少给你添麻烦,今晚我会好好学的!”
燕仪看着沈复深认真的神情,不禁觉得又感动又好笑。
自己前些天确实有些生气,虽然现在气已经消了,可是一听到沈复深的道歉,心里却又开心的要命。
“好啊,我教你,但是累了就要去休息。”燕仪看着沈复深,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小小的烛光在浮动的空气中摇曳着,燕仪和沈复深忙碌的身影在烛光里显得很温馨。
沈复深看着认真而专注的燕仪,想到这些天燕仪一家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照,突然觉得有些抱歉。
自己不过就是一个过客,在这里却像是一个与他们生活了许久的家人。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个铁石心肠、没有心的人,这一刻,沈复深却觉得自己快要沉溺于这种其乐融融的小日子——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沈复深,做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燕仪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对沈复深说道。
沈复深别过头去不看燕仪,生怕自己又继续留恋在这种幻想中的生活里无法自拔,连忙应声:“我回去了。”
回到房间,沈复深倚在床头,窗外月光清明,有了些初秋才有的味道。
沈复深想了很多,想起小时候爹还常常来看他和娘亲的时候,想起爹赶走他和娘亲的那个晚上,想起娘亲为了保护自己而惨死的样子。
想起一路而来被人追杀无所依靠的日子,想起第一次见到燕仪时的场面,想起燕仪为他敷药的样子……
只是,仇恨像烙印一样刻在沈复深的心里,大仇未报,怎么能轻易眷恋这种温暖的生活。
沈复深一声长叹,又是一个孤枕难眠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燕仪就来叫醒了沈复深。
“沈复深!今天可以帮我一起去集市上卖石凉粉吗?”燕仪站在门口,冲着他笑。
“……好啊,我这就来,你稍等。”沈复深原本不想答应,可一想到快要告别这个小家,他就舍不得不答应了。
不一会儿,燕仪、何氏和沈复深还有燕子,拉着一车石凉粉朝集市里去了。
集市里早就摆满了小摊点,所有商贩都盼着以完美的姿态结束这个夏天,这对吴山镇的人们来说,今天的好丰收就是下半年的一个好兆头。
就要开始唱戏了,许多观众围到了燕仪的摊点上买石凉粉,大家你一杯我一杯,有些顾客还一次买了好几杯。
还没过多久,一半多的石凉粉就卖出去了。
“仪儿姐姐,我也想去看戏!”燕子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燕仪。
燕仪看到何氏坐在一边做账,道:“娘亲,您和燕子一起去看戏吧,这里有沈复深和我就行了,我们俩忙得过来的。”
何氏道:“你们仨去看戏吧,我也不怎么想看,去吧去吧。”
燕仪不答应,拉着何氏起身,推着她和燕仪去戏台前找了个座位,要她们俩在前面好好听戏。
“你想看吗?”燕仪抬起头问盯着戏台看的沈复深。
“还好,想起小时候娘也带着我看过戏,后来就再也没看过了。”沈复深看着戏台上的戏子聘聘婷婷的身段,有点怅然。
“那你娘呢?你怎么不回家?”燕仪好奇地问道。
“我娘……死了。”这样的问题,沈复深在小时候已经回答过无数遍。
还小的时候,别人问起自己怎么不回家,总是会大哭一场,现在的沈复深,已经足够平静地面对这种孤独而不堪的答案。
“真是不好意思啊沈复深,我没……”燕仪看到沈复深有些悲伤的眼神,心里很是难过。
“没关系,我习惯了。”沈复深不再眷恋戏台,转过头闷声不响地看着快卖完的石凉粉。
下午,白天的戏就算结束了,四个人一起回到了家中。
路上,他们买了好些食材,在夏节,是要做一顿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大餐犒劳一下一家人了!
一想到晚上要做一顿像样的晚饭,燕仪就满心的欢喜,娘亲受了这么多年苦,总算换来了今天的甜。
燕仪手中的菜刀在案板上飞舞,不一会儿就将黑鱼片成了薄如蝉翼的鱼片,加一个鸡蛋清拌匀,倒上一些五香粉继续揉搓均匀。接着把姜切成细丝,葱也切成细丝,摆在一旁。
锅里的水滚开了,将鱼片放进去一烫,洁白的鱼片便卷了起来,再起锅将油烧热,倒入葱姜,等到略微煸炒出葱姜的香味。
将鱼片倒入锅中,略加翻炒,加醋、糖和水淀粉勾芡,最后撒上葱花,一道醋溜鱼片就做好了,酸甜鲜香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早上的豆浆还没吃完,剩下的豆浆刚好够四个人吃,石凉粉还余留一些边角料在大水缸里,燕仪略加思索,又想出了两道菜。
“沈复深,给我抱一个西瓜过来!”燕仪探出头叫院子里正在劈柴的沈复深。
“好嘞,你等会儿!”沈复深点头,马上跑去抱西瓜。
燕仪将豆浆用纱布细细地滤了一遍,加上红薯粉慢慢翻拌成团,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正方体,沾上面粉,在烧热的油中煎炸熟透。
豆浆的清香和油的酥香在厨房里徘徊,每一块炸豆浆都冒着热气,金黄色的外皮似乎在诱惑着所有人来品尝。
沈复深抱来西瓜,燕仪让沈复深帮忙将西瓜切成四块,其中的一块再切分成小块,与石凉粉一起拌,加点糖水放在井水桶里冰着,等吃完饭再一人一碗。
饭锅里忽然冒出了香味,沈复深过去揭开锅一看,油光发亮的米粒,冒油的小排和熏肠,酸香的咸菜,青翠的小青菜。
燕仪拿着四个蛋过去,一个一个打在米饭上,盖上锅盖焖了一会儿,浇上调配好的酱汁,再焖一会儿,大功告成!
燕仪和沈复深端着菜走进小院子里——醋溜鱼片、炸豆浆、排骨焖饭、西瓜石凉粉。
今晚的晚饭,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无比丰盛了,一家人正准备坐下吃饭,张氏却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
“哎哟,我说谁家呢,饭做这么香,原来是你们呐。”张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嫂子,你怎么来了啊……”何氏看到张氏,就有些怕,怯怯地说道。
“怎么,我还不能来了吗?”张氏反问。
“婶婶,我们这破院子有什么好来的,婶婶那屋又大又敞亮!”燕仪一看张氏贪婪地神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诶哟,仪儿,这些都是你做的吗?你也不拿点来本家给祖母祖父尝尝,你可真不讲道理。这按理说,再怎么好吃的东西,总得先孝敬长辈吧。”张氏看着燕仪鬼机灵的样子就是不爽,讥讽道。
燕仪正想回嘴,被何氏拉住。
张氏看着坐着的沈复深,装作惊讶的样子叫道:“好你个何芳,还带男人回家,你知不知道礼义廉耻?诶,还是个小哥,不是你带的,是燕仪带回家的?果然啊,你们还真是什么样的娘生出什么样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大胆呢!”
“你再敢说一句试试!”沈复深听着张氏口无遮拦的讥讽,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张氏看着沈复深阴沉的脸,年纪虽小,眼神却格外的吓人,有些害怕,一边说着:“真是晦气。”,一边走出院门外。
何氏看着沈复深,脸上藏不住的笑意,若是将仪儿交给这样的男子,自己倒也是放心了。
“快吃吧,不然菜都凉了!”燕仪心疼地看着已经凉去的菜,赶紧招呼大家一起吃饭,“哎呀,这个鱼片和饭本来要趁热才好吃!”
“都好吃。”沈复深轻轻地说。
燕仪愣了愣,羞涩地笑了。
“娘亲,我不吃鸡蛋,这个给你!”燕仪将饭上面的荷包蛋夹了两个给何氏,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不爱吃鸡蛋了。”
何氏看着燕仪,眼睛渐渐被泪水模糊。
燕仪这么懂事,自己却什么都帮不到她,这辈子真是太亏欠燕仪了。
燕仪一低头,突然看见自己的碗里多了一个鸡蛋,沈复深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燕仪心领神会地一笑,夹了鱼片到沈复深的碗里,说道:“你要多吃点,身体才会完全好起来!真是的,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