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我爹杀了她娘吧。」一年过去,我已经能坦然地说着这件事,尽管这不是真相。
但是管他的,这一年也没见颜霖他们一家来找过我,哪怕是打探一些我的消息。
都没有。
我对着青梧嘿嘿笑着:
「青梧姐,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青梧好气又好笑:
「都要挨棍子了,还有心思傻乐。」
我不作声,但是收住了笑容。
我确实笑不起来。
一年前,我说服了沈黎川,又因为有武功在身做了他手下暗卫组织十殿阎罗之首,更名十七。
所谓十殿阎罗,不过是替他做一切上不得台面的脏事。
说难听点,走狗罢了。
很多事唯有亲历,才会明白个中身不由己。所有事情的走向都没朝着我一开始的初衷发展,可我如今别无选择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替沈黎川杀人的场景。我的手在发抖,心里虽一百个不情愿,可当对方明晃晃的剑朝我刺过来,我怕到了极点,几乎丧失理智。是颜钰习武的本能让我躲开了那一剑,并反手杀了那人。血溅了我一脸,温热的感觉让我无所适从。我抬头看向高处的沈黎川,他眼底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见我杀了那人,不带一丝感情地鼓了几下掌。
「不愧是我最锋利的刀。」
他坐在那里清雅得不像话,不染人间一丝尘埃。
我则满手血腥,为他铺开一条通天之路。
8
挨完二十杖,我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在疼。强撑着起来后,我浑浑噩噩地向常去的酒楼走去。
每当挨完罚,沈黎川定的规矩是不许医治,美其名曰让我们记住教训。这时我就会来这儿喝上几坛,至少可以麻痹自己减轻几分痛苦。
平时人不算多的酒楼,今天也坐了好些人。
我寻一空桌坐下,旁边坐着满满一桌人。
因为他们每个颜值都很高,我不免多看了几眼。
其中有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待我看清她的全脸时,拿着酒碗的手竟颤抖不止,险些抓不住。
「颜扉!她怎么会在这儿。」
我没见过她,但颜钰的记忆让她这张脸无数次在我梦里闪现,到死也忘不了。
那她周围的,应该就是顾南聿他们这些主角团。
他们怎么会来凤玄国的地界?
我将面具拢了拢,使它绑得更紧些。趁着众人不注意出了酒楼。
第一时间,我想的竟不是上前与她相认,而是去找沈黎川通报此事。
沈黎川听完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他动了心思。
「先退下吧。」他淡淡道。
他从来都只吩咐我们办事,不与我们讲缘由。
沈黎川已从最开始我所看的书中连杀只兔子都害怕的白月光小天使,变成了在幕后搅动两国朝堂风云的执棋之人。
我一直知他有此才能,才全身心助他一臂之力。
主角团来到我们国家的地界无疑会阻拦他目前的一些计划。
虽说我作为颜扉的长姐不该卖她,可我是穿书来的,又有了颜钰那些记忆,属实对她亲近不起来。
只好对不起她了。
只是不知,这个决定是否会引领我和沈黎川走向正道。
9
又过了几日,沈黎川始终未有动静。连我都开始怀疑起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每日出完任务回去的第一件事,都是打听阁主今日有什么动作没有。
得到的却是其他几个暗卫的否定。
「十七,阁主叫你去他房里送药。」
厨房里青梧忙活着,端出一壶药交给我。
我啃着刚烙好的饼,嘴里含糊不清。
「阁主……受伤了吗?」
青梧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只说叫你送过去。」
我哎了一声,端着药敲了沈黎川的房门。
「进。」
我端着药走进去,刚想问沈黎川是不是伤到哪里了,却被眼前一幕惊得将药尽数打翻在地。
沈黎川床上睡着的女人——
是颜扉?
我不可置信地望向沈黎川,他依旧是那副冷厌的样子,只是望向颜扉的表情,多了一丝疯狂的欲念。
他本要抚摸颜扉的手僵在了半空。
被我打断,他很是不满。
「把东西放下,滚。」
「她……怎么会在这儿?」我压下泛起的阵阵苦涩,不死心地问他。
他瞪了我一眼,语气充满冰冷。
「听不懂吗?我让你滚。」
10
我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哽咽地一字一顿:
「谁都可以……独……她不可以……」
「求你……」我紧咬着唇不敢看床上的沈黎川。
「你逾越了。」他不接我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逾越了。」
任我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
沈黎川耐心耗尽了,他下了床冲到我跟前,扼住我的喉咙。眼睛泛着猩红,全然无平日的清冷样子。
「凭什么?顾南聿有的我不能有?连你也要来阻拦?」
我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抓着沈黎川的手,妄图找到一点呼吸的空间。
「不能是颜扉……」我坚持道。
我作为颜钰用血与肉换来与沈黎川的如影随形,换取他身边的一个位置和为人的价值,难道又要这么轻而易举地要被颜扉抢走吗?
似是看穿了我心底的想法,沈黎川冷笑了一声。像对待一个笑话般,捏住我的下巴。
「十七,我知道你喜欢我。」他故意凑近我,好让我感受他温热的呼吸。
「可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他手指轻抚过我半张脸,我心底升起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他拽着我,拖至镜前。
不顾我的抗拒,一把摘下了我的面罩,迫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你配吗?」
一条数十厘米的疤痕,从眉间贯穿眼睛,再蔓延到下颌,狰狞可怖。
那是沈黎川在牢里给我留下的。
我闭上眼不想看。从牢里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直视这张脸,自卑到了极点。后来沈黎川给了我一副和他眼罩一样图案的描金面具,自此我便一直以面具示人,甚至连睡觉都戴着它。周围人也从不敢提起,怕惹我不快。
唯有沈黎川会在喝醉时,调笑般指着我的面具说:
「这样我们就都是残缺的了,十七。」
每当这时,我看着他的独眼,又会为他心软难过起来。
「如果这样能让他心理平衡些,也值了。」我安慰自己。
从最初斯德哥尔摩对他产生好感,到如今更多超出了世俗的情感,我倾向于认为自己和他是一种超越生死的知己关系。
互相舔舐伤口,扶持着活下去。
11
可现在他让我看着自己可怖的面容,让我扪心自问配不配喜欢他。
我突然清醒了,在他心里我们从来都没对等过。
沈黎川的心早已不是我捂得热的。
原本支撑着我活着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顷刻倒塌。
「你疯了。」
我透过镜子看他。笑意吟吟间面带讥讽。
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般复杂的神情。
「你又何尝不是呢?他回击我。
明明是他把我碾入尘土里,却要反过来说我没有一身傲骨。
「沈黎川,杀了我吧,来个痛快。」
我闭眼坦然等死,他却迟迟不动手。
「你的任务还未完成。」原本箍着我的手松了几分。
「想死没那么容易。」他顿了顿。
「有时候活比死难。」哀莫大于心死。
都没注意到由于先前我们传出的动静太大,原本昏迷在床上的颜扉逐渐醒转过来了。
眼见着她起身寻找声音来源,届时必然会看到我的脸,知晓我的身份。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沈黎川,朝颜扉的方向冲去。
要死也要拉着颜扉一起死,一旦主角团知道了此事,先前布下的棋就功亏一篑了。
沈黎川见势不妙,一把拉住我衣角,我因为惯性朝后跌了一跤,直直撞上了镜台的一角。
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我昏了过去。
「最好能就此死去……」倒下前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和沈黎川是两个疯子。一个自以为是妄图改变命局,一个沉沦于苦难不断内耗最后走入极端。
我救不了任何人。救不了沈黎川更救不了自己。
我放弃了。
12
「您不能去天落国,此行危机重重,极有可能是顾南聿给您设的圈套。」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了。」
「可十七还没醒……」
「与她无关。」
门外一男一女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揉了揉眼推开门,面前两人先是一惊。旋即那女子跑到我跟前,脸上满是喜悦。
「十七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你是谁?」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十七别吓我,你……不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闻言也走过来,眉峰微蹙地看着我。
我大为不解:「他又是谁?我认识你们吗?」
女子带着求助的眼神看了一眼男子,但还是回过头来安慰我。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你们能先告诉我我是谁吗?」
看着那两人一脸面面相觑的样子,我总感觉他们很熟悉,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我是青梧姐啊!」女人看起来有些着急。
「先退下吧。」一旁的男子对着女人微微颔首。
名为青梧的人只好悻悻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感觉有些抱歉。
「不是想知道你是谁吗,跟我来。」
他领着我走进一间书斋,穿过密密麻麻的架子,来到一张书桌前。
他轻轻移动了桌上的砚台,身后屏风竟然自己转了起来,直至露出暗室大门。
见我在门口犹豫着迟迟不进去,男人温声对我道:
「别怕,进来吧。」
说着对我伸出一只手。
我最后没有牵他的手,而是迈小步走了进去。
13
刚走进去,就扑面而来一种熟悉感。
而这种熟悉感,不知为何,让我感到恐惧。
男人领我到一个暗格前,告诉我他叫沈黎川。是天水阁这个组织的阁主。
「而你,是我的义妹十七,也是天水阁下一任阁主。」
说着,他把暗格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玉佩递给我。
玉佩是玉兰花状的,温润高洁。
「这是阁主才有的信物,用它可号令十殿阎罗与天水阁所有人。」
「那我……」我摩挲着玉佩,还有话想问却不好意思问出口。
「你的头上受了伤,失忆了。」
「过段日子就会好的。」
他的手突然覆上我的头摸了摸。他身上明明穿着大氅,手却冰冰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
「我是下一任阁主的话,那你去哪儿了?」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自有要去的地方。」
说着他叹了口气。
「你先出去吧,去找青梧。她给你熬了药,记得按时喝。」
我点点头,告别了他,蹦跳着去外面找那个叫青梧的姐姐。
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这么疼我的义兄和关爱我的姐姐,突然觉得好像失忆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14
这些天我过得非常悠闲。
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足足胖了好几斤。
虽然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可青梧姐依旧会孜孜不倦地来问我:
「小十七,今天有没有想起什么?」
我摇摇头,反问她:
「青梧姐,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我过去是什么样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嘿嘿一笑:「我就是想着,义兄说我天水阁未来的阁主,那我总该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不会像现在这样成日无所事事。」
青梧将药送至我嘴边喂我吃下,嘴开了又合,愣是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我眨着眼睛不解地问。
「难道我过去是个恶人吗?」看她的表情,我隐约能猜出个一二。
「不不不。」青梧姐连连摆手。
「十七是极好的人。只不过……原先你过得并不快乐。」
「啊……」我品味着她话里的意思,见她伤怀起来,忙反过来安慰她。
「既然不快乐的话,那就不去想了。」
我亲昵地扑到她的怀里蹭着,她笑着搂住我肩膀。
「我也希望小十七最好永远想不起来。就这么平安顺遂地过。」
「对了,阁主真的把玉佩给你了吗?」
我从衣裳里摸索摸索,掏出玉佩给她看。
「对啊,你看。」
她身形不禁一僵,喃喃道。
「阁主还是要去……」
「去什么地方?」我从她怀里坐起,十分好奇。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就被不远处的邢川叫了过去。
我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对话,勉强能听到一些内容。
「她还没想起来吗?」
青梧看了我一眼,无奈地摇头。
「这如何是好,那边事情紧急等不了多久了。」
「阁主打算,独自一人前往。」
「什么?可十七……」
邢川看起来很吃惊,被青梧打断。
「邢川,她已经过得太难了。为何还非要逼她回那地方。」
「相信阁主也是这样打算,所以才将玉佩交予了十七。」
他俩正说着话,都没看到从隔墙的练武场飞过来一块石头,直冲着青梧的方向去。
15
「小心!」多亏我注意到了这一幕,立马飞身过去,在石头要砸到青梧的那一刻挡在了她身前。
挡是挡住了,只是预判有些错误。石头没能被手肘挡住,而是偏了几分擦到了我的头。
石头还是有些份量的,痛得我立刻蹲下捂住了头。
有些画面尽数在脑中闪过。
青梧立马来扶我,心疼地替我揉着头。
「本就伤得不轻,如今才见好些,又给伤着了。」
她搀着我往房里走,邢川在后面问她:
「那天落国的事到底……」
被她狠狠瞪了一眼,才意识到在我面前多言了,闭上了嘴。
没人注意到,我眼底闪过的那丝晦暗。
青梧在给我上药时,沈黎川来了。
「又伤了?」他关切地问。
说着拿出一瓶药来递给我。
「涂这个,好得快。」
我谢过他,想起邢川他们刚刚说的话。
「义兄何故要去天落。」
他有些不自然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先前我和你商讨过的一些要事要去那儿办。」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像要把他看穿。
「既是一起谋划的,那我也得去。」
「不。」他说得果断。
「你如今添了新伤。那里我去几日便回了,你就在阁中安心养伤。天水阁总要有主事之人。」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他在嘱托后事。
16
青梧安顿了我,便去睡了。
直至夜深,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下了床翻箱倒柜起来,突然翻出了一个令牌模样的东西。
细细端详,发现上面刻了字,但有些磨损看不真切。
依稀能看出一个字是颜。
我将牌子收至腰间,坐到镜子前。
看着镜前的自己,那条疤痕坑坑洼洼的,实在难以让人忽略。
我叹了口气,心下莫名有种烦躁,便又走出去透气。
在厨房偷了一坛子酒,我跃上房顶对着皎洁月光独自喝了起来。偶然瞥见旁边沈黎川的屋子还亮着光。
「你也睡不着么。」我自言自语着,拿起酒坛远远对着他屋子方向敬了一下,一饮而尽。
一夜无眠。
17
后日沈黎川便要出发去天落了。
今日他突然从外面带了些桃花酥回来,给我们几个分。
我兴冲冲地夹了一块,很快就吃完了。
只是我还有些意犹未尽。
青梧看出我还嘴馋,便把她自己那块让给了我。
刚拿到手上要张口去咬,却突然被伸过来的一只手抢掉。
我定睛看了来人,是沈黎川那蛮不讲理的跋扈表妹沈薰。她素日爱缠着她这个表哥,但对她表哥做的那些事一无所知,平日只当我们是普通下人使唤。到底年纪还小,我们也从不与她计较。
只是今日,我没惯着她,一把将桃花酥抢了回来。
「这是青梧姐姐给我的。」
「你!」她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我闹将起来。
我不理会她在我身边发疯,理所当然地拿着桃花酥就往嘴边送。
她眼见着吃不到,就拿出了百用不腻的招数,泫然欲泣起来。
沈黎川皱着眉:
「十七,让给她。」
我将桃花酥往怀里护了护。
「凭什么,这是青梧姐给我的。」
「你还是小孩子么!」他突然厉声斥责。
我被吓到,哆嗦了一下,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递给了她。
谁知她得意看了一眼,接过去重重摔在地上,像只得意的孔雀,对我哼了一声走了。
桃花酥碎了。我颇为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碎屑,耳边又响起沈黎川的声音。
「你怎么了?平日你不会这样的。」
「十七你记住,成大事之人不可贪慕眼前小利。」
我撇着嘴听他训着,眼神却还停留在桃花酥上。
最后他又只好补充一句:
「以后想吃再差人去买就是。」
语气满是无奈。
青梧姐也来安慰我:「不就几个桃花酥么,下次我给你买。快跟阁主认个错,他明日就要启程了,别叫他再为这些琐事烦心。」
我嗯了一声:「知道了。」
我在心里默念着:
「对不起啊,临了还是只吃上了一块……让你受委屈了……」
「颜钰。」
18
趁着夜色还深。我驾轻就熟地摸到沈黎川的书室里,发现桌子上留着一封信。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去看,而是在信旁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重新戴上了那描金面具,悄悄离开了天水阁。
我去马厩牵了匹马,估摸着这个时候沈黎川已经行了半程。
「可千万要赶上啊。」我策马一快再快。
赶到天落都城门口时,天已经大亮。
成功进了城,我一刻也不敢歇,往顾南聿五皇子府奔去。
到了门口不出所料被侍卫拦住了去路。
「何人?」
我拿出腰间的颜家令牌亮给他们。
今日皇子大婚,五皇子特命颜将军派人来保护皇妃。
守卫接过令牌看了看,对着我点头,
「进去吧。」
我强装着镇定走了进去,趁人来人往不注意寻一处角落藏身。
婚宴很快便如期开始,我藏身的角落恰好能看到堂内情况。颜扉被顾南聿牵着缓缓步入厅堂,一身凤冠霞帔格外刺眼。
堂内坐着颜霖和林玥霜,两人笑逐颜开接过他们递来的茶,拜了天地。
「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我不禁攥紧了拳头。一股酸楚感翻涌上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痛了。」我捂着心脏让自己平复下来。
我代替颜钰活了三年,以为记忆终会随着时间消融,到头来却发现人终其一生都会被困于年少时不可得之物。
他正平静地坐在一角,身为凤玄国派来的使臣,颜扉颜霖他们虽然不待见,但也不能失了礼节。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一次,沈黎川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取顾南聿性命的。
说起来,最开始我知道他会在这里死掉,便想尽了办法劝说他,更是给他出主意周密部署了小一年,为的就是避开他给顾南聿用下毒的这种低级办法。
没想到他最后还是背着我,选择走上了这条路。
无论我如何努力,他都忘不了丧母之痛,也未能走出过心结。
19
晚宴之时,沈黎川的视线就没从顾南聿的杯上离开过。
我知道,这是他已经下了毒。
我也知道,他必然不会成功。命,是不会因为外力的介入而改变的。
我知道得太晚了。
顾南聿是何等聪明之人。在他端起杯即将沾唇的时刻,我看到沈黎川眼中露出的希望光芒。
不幸的是,如我预料的那般,在最后一刻,顾南聿放下了杯子。
他对着沈黎川轻蔑地笑了笑。
「沈右丞,让你失望了。」说着便将杯中酒尽数倒在地上。
即使被揭穿,沈黎川也依旧泰然自若,云淡风轻地说了句:
「我没什么可辩解的。」
周围宾客已乱作一团。顾南聿拔出早已备好的剑对准他的心脏。
情急之下,我顾不得许多,奔出去阻拦。
「且慢!」
众人目光立马被吸引过来。
听到动静赶来的颜扉像是认出了我,却又不可置信般:
「长……姐?」
颜霖和林玥霜听见这句,也倏地站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在等一个答案。
沈黎川在我背后轻声斥道:
「你来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摘了面具。露出那张被毁的丑脸。
颜扉几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阿钰,你怎的成了这副模样?」颜霖老泪纵横。
颜扉满含热泪:「长姐,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回应得冷淡,也开门见山:
「我还活着,是托了沈右丞的福。」
「若是各位对我还有一丝亲情怜悯,还请放他一马。」
打感情牌,属实是我不愿的,但想救沈黎川,只能用这个法子搏一搏。
20
「颜扉,害你婚礼被大闹,真的抱歉。」
我垂眸想博取些同情。
颜家那边已哭成了泪人,好言好语地劝着我过去。
「女儿,回来吧,爹知道你受了苦。但沈黎川不是什么好人,他刚刚还想毒杀你妹婿啊。」
我自嘲地笑了笑。
「回哪儿?哪里是颜钰的家?还是说回那个所有人眼里都只有颜扉的地方吗?」
「颜钰从来都没有家。」
惟有跟沈黎川一起时,虽然痛苦,但我至少觉得自己有用处和归属。
沈黎川在背后轻轻碰我。
「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走!我会想办法为你打通一条路。」
「恕我这次不能从命了,阁主。」我转身望向他,满眼平静。
「沈黎川,我一直知道你苦,我心疼你。」
「只是你苦,难道我不苦吗?你最后选择了把天水阁这个烂摊子留给我,让我苟活。其实你还是自私的不是吗?」
他听不进我的话,只是急着动手将我平安送出去。
他朝身后打了暗号,十殿阎罗中的五位旋即出现在我们身后。
「我数到三你就走。记住,活着比死好。」
说着,他抽出我腰间的剑直冲着顾南聿刺去。
他想一命换一命,替我开一条生路。
顾南聿反应也极快,不知何人给他递了弓箭,在沈黎川动手的那一刻,他已张弓搭箭,对准了他的方向。
好在我心中早有预备,箭离弦的一刻,我推开了沈黎川。
贯穿胸膛的剧痛霎时传来,我承受不住向后倒去,却被一个怀抱接住。
感受到血汩汩流淌而出,我看了一眼伤口,知道自己成功替沈黎川受下了这支原本会射向他的羽箭。
原来命数,可以改。
21
沈黎川看着逐渐要失去意识的我,旁边颜霖颜扉也暂时忘记了仇恨,想上前来救我。
我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而是笑着对沈黎川说:
「我终于,救了你。」
他悲痛万分,抱着我彻底崩溃说不出话来。
「十七……」
我用力抬手想要去抹他眼中的泪水。
「沈黎川,我好想吃桃花酥啊……」
他的泪落得更厉害了。
「我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带颜钰脱离苦海……我不是颜钰,从来都是十七,沈黎川赐名的十七……」
我断断续续地喘出几口气来,我知道他不会理解一个躯壳里融合着两个人的记忆。
只有我自己知道。
颜钰最爱吃桃花酥,我从她的记忆里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人们总是将桃花酥留给颜扉,留颜钰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她想说,却不敢。
我终究是没吃上那块桃花酥。
也没能走进沈黎川的心。
我眼皮越来越沉,沉得快要看不清沈黎川的脸时,
我听到他附在我耳边说了句:
「十七,下辈子且做等春树,莫做回头鸟。」
我扯出最后一抹微笑:
「春不许,再回头。」
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
22
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我没看到,在我咽气的那一霎那,沈黎川握着的剑对准了自己,直直刺进了心房。
他也没能撑下去,这世上唯一同情他的人已经走了。
血从他的白衣上蔓延流淌至地上。
他没有阖眼。
眼神死死盯着的方向,是我的尸首。
我与沈黎川,一开始或许是喜欢,病态的爱。
可三年时光间,我们早已远超了爱,是比亲情更为牢固的存在,是世间唯一能理解彼此痛苦的灵魂。
他从恨意里强夺出一份无条件的救赎来,我从痛苦里寻一丝爱。
23
后来,当青梧收拾两人遗物时,看见了沈黎川留在桌上的那封书信,旁边躺着的,是那玉兰玉佩。
她展信读完,泪已不觉湿了衣衫。
信中尽是对十七的歉意。
十七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没有人知道沈黎川从十七那获得了什么。
他一生苦难凋零,恨这世间所有人。
他没能抵抗住丧失至亲的恨意侵蚀,百般伤害她,企图从中获得一些慰藉。
可她却在承受完所有苦难后告诉他一句她会救他。
她或许想错了,改变一个人的命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尽管最后他还是被苦难吞噬了心智,但他这一生从十七那获得过短暂的圆满,足矣。
而沈黎川也从不知十七的大爱,
他想她做那等春树,充满希望,可以不用那么苦。
他不知,在某些瞬间,他就是十七苦等的春天。
她从未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终其一生,她恨的,从来都是神爱世人,
独未怜颜钰和沈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