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侧门,曾珏的丈夫驾着马车,在门外候着,膀大腰圆的妇仆将曾珏的行李放上马车。
楚玉瑶看着夫子,泪眼朦胧,声音里满是伤感:“今日一别,日后再难与先生相见了。”
曾珏双手各摸着一个小丫头的脑瓜,温声笑语:“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五小姐不要再哭啦。女儿家是水做的,泪流多了可不好。“
楚玉姝虽然也有些伤感,但还是克制着没有哭出来。想想现代也就高铁几小时的距离,在古代却是千山万水永相别。楚玉姝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路途漫长,先生安定后可得记得寄信给我和五姐。以后我和五姐想先生了,也方便给先生寄信。”
“知道了,六小姐。我要是在那看见比较稀罕的颜料,会寄给你。”
“那就先谢过先生了。”楚玉姝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好了,不客套了,我走了。”
“呜,先生,哼呜~先生再见。”
“先生再见,一路顺风。”
再见再见,再不相见。
看着那靛青色的身影跨入马车,楚玉姝眨眨眼,将泪意逼回心间,转身,看着垂头低泣的五姐,走到她面前,微凉的左手轻轻握住她正拭泪的手,阻止她揉眼睛,右手抓着帕子,仰着头,轻轻地帮她擦去睫毛垂挂的泪珠。
“别哭了,再揉会发炎的,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谁,谁说的?我眼睛肿,肿了,也,也是好看的。”楚玉瑶半眯着眼,边抽噎着边娇娇地反驳。
“那五姐睁眼给我看看?”楚玉姝将帕子交给一旁的丫鬟。
楚玉瑶抽抽鼻子,从袖口取出帕子往脸上又抹了一通后,睁开眼睛:“你看嘛~”
她漂亮的眸子水润润的,眼角微红,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颤出少女可爱怜人的娇美。
楚玉姝瞬间就想到了《笑傲风云传》里那个傲娇的小师弟,眼睛瞬间就亮了,原本温柔关切的眼神,瞬间变得如狼似虎,又很快掩饰起来。
“五姐,”她声音又温柔得好似浓缩十倍的蜂蜜,“你不哭了?”
“不哭了!我才不是那么爱哭的人呢!”因为刚哭过,少女声音中带着细细的鼻音,可爱得跟猫咪挥爪爪似的,想要秀出利爪的尖锐,却露出了萌化人心的小肉垫。
“那五姐,我有点事请你帮忙,你有空吗?”
“有空呀,做什么?”楚玉瑶好奇地问。
“跟我来。”楚玉姝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
橘儿身为楚玉姝的贴身丫鬟,对自家小姐的习惯很是熟悉,看着这一幕,感觉五小姐就好像单纯的小白兔,而自家小姐像是在勾引兔子的狐狸。
……
楚玉姝带着五姐来到自己专门设置的服装间,到一旁的成衣里挑挑拣拣,挑出几套递给专门整理服装间的丫鬟桃儿拿着,然后走到楚玉瑶面前,一件件比划着。
“六妹,这是,做什么呀?”楚玉瑶不解地问。
楚玉姝身边美人环绕,此前倒还真没有一次找楚玉瑶当模特。楚玉瑶只是看过楚玉姝让丫鬟们摆姿势,并不了解全过程。
楚玉姝进入工作状态时,话都不怎么说。桃儿笑着替她答道:“回禀五小姐,我们小姐这是灵感来了,在帮你打扮呢。”
“啊?给我也看看。”
楚玉瑶抬手想要拿桃儿手上的衣服看看,被楚玉姝轻轻拍了一下:“别乱动。”
“嗷,知道了。”楚玉瑶讪讪地对妹妹笑道。
桃儿眉头一跳,看着五小姐的反应,呼出一口气,回头看了眼,见翠微和橘儿在门口背对着这里聊天:小姐真是,灵感一来,什么都顾不上了。幸好五小姐是个宽厚的。
“桃儿,别楞着了。给五姐画个中性妆容。用新做的乙色号脂粉了。”
“好的,小姐。”
……
翠微看着眼前阳光帅气的“小公子”,瞪圆了双眼:“小,小姐?!”
“是我,怎么样,好看吧?是六妹妹和桃儿帮我弄的。”楚玉瑶炫耀地在翠微面前转了个圈。
“太神奇了叭!”翠微惊叹地看着小姐的脸,细看没什么变动,但就是整体成熟了不少,如果小姐没有转圈圈的话,她就真的要把小姐当成一俊俏书生了。
“六妹,这套服饰完了借我这样,我穿去给外祖母看!嘿嘿~”
“走了。”完全进入工作状态的楚玉姝没有听见五姐的话,让负责针线活的丫鬟回去,又将负责提灯笼的丫鬟叫出来,指挥妇仆将自己的画架搬出来带到莲花池边的草坪上。
桃儿怕五小姐生气,赶紧解释:“小姐一想画画就比较着迷,和平日不大一样。不是故意冷落五小姐的。”
“没事,我……”
“快点过来,你们楞在那做什么?”
平时乖巧的妹妹这样凶萌凶萌地指挥自己,楚玉瑶觉得还挺新鲜的,饶有兴趣地看着妹妹指挥着一众丫鬟妇仆。
“嗯,身高不够,去搬两块木板来。”
“光照不对,抬高点儿!”
“左转一点,再转,对,好。嘴角勾起来,嗯。”
……
初始画稿完成,楚玉姝甩了甩胳膊,伸了个懒腰,恢复乖巧模样,朝楚玉瑶微笑:“谢谢五姐帮忙了。”
被摆弄半天的楚玉瑶:“……”
莲苑的丫鬟妇仆对六小姐这转换已经见怪不怪,整齐有序地将木板、灯笼、树枝、花瓣等东西收好。
“小姐,五小姐喜欢这套衣服。”桃儿小声在楚玉姝耳边暗示。
“啊,五姐,这套衣服就当你给我当模特的酬劳了。”
“啊?这不好吧?我就在这站了一会儿,也没出什么力。”
“哪有这么说的?我要画的是五姐,所以五姐才是最重要的!”楚玉姝认真道,“而且这衣服已经让紫儿改成了你的尺寸了,别人也穿不了啦。你记得派个丫鬟来跟桃儿学学化妆,没有这妆容修饰,效果可就减了一半。”
“那好!”楚玉瑶也不矫情,看向画架上墨迹未干的画,“真好看呀,感觉都不像我了。你让我扮的是谁呀?”
“小师弟。”
楚玉瑶一听,初始有些开心,毕竟小师弟也是她比较喜欢的话本人物,但接着又想起话本里关于小师弟的特点——经常为了掩饰害羞腼腆而做出态度强硬高傲表里不一的言行,奶凶奶凶的。
“六妹,我觉得我更适合扮大师兄。”
“……五姐,我的木板不够。”
楚玉瑶涨红了脸,恼羞成怒,伸手揉起妹妹的小嫩脸,让她那淘气的嘴说不出话。一旁的丫鬟们掩嘴偷笑。
“偶,偶收斗,素素熟(我说的是事实)嗷~”
——
苏廷年刚从汴河的歌舞坊实地考察完,去客栈洗去了一身脂粉味,回到府中。
刚进门,他就被父亲身边的护卫严实给拦住:“少爷,老爷有情。”
不会是去歌舞坊的事被父亲知道了吧?
苏廷年有些心虚地跟着护卫来到书房,发现大伯、二伯、大堂兄、二堂兄也在,且都面色严峻,带有忧色。
礼貌问好后,苏廷年安静入座。
苏家大伯苦大仇深地揪着自己的长须:“堤坝崩塌,太子下落不明。东宫已经派人去找了。”
苏家二伯双手支撑着自己的圆脸,眼睛挤得眯在一起:“太子如今生死未卜,其他皇子怕不会安分。会不会……”
“这个暂时还不会。”苏家长子苏廷轩幼时做太子伴读,后在东宫任职,与太子情谊深厚,“圣上和皇后此时正担忧着太子安危,老狐狸们不会在这节骨眼触这个眉头。”
“可这堤坝崩毁一事,工部难逃责任。距离上次修筑,不到两年。而主修之人,是孙海华。”
孙海华,是太子派系的。
众人一静,烛光明明灭灭地照在众人脸上,屋外肆意的蝉鸣与屋内紧张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希衡,你和孙海华同为白祭酒的门生,你说说吧。”
苏廷年掐掐手指,抿唇,半晌,道:“孙师兄不是这种人。”
苏父打量着他,淡淡问:“根据。”
“我了解他,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
“嗤,天真。有责任是一回事,官场是另一回事。如果是因为工费不足而缺斤少两呢?如果是因为工费不足与他的熟人有关呢?如果是计算失误呢?”
“那请问父亲想听我说什么?说孙师兄经验不足,的确可能存在失误,让您弃子弃得心安理得些吗?”
“希衡,现在太子出事,形势严峻,你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大伯声音威严,压制住苏廷年的气焰。
苏廷轩和苏廷徵对他投以安慰的眼神。
“现在太子失踪,东宫人心惶惶,且已经派了大量人手去暗中搜寻,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而洛河远在千里之外,洪水冲击,我们不一定还能找到证据。孙大人,难保。”
呵,预料之中的总结。
苏廷年看看三位长辈的脸色,心寒得很,却也知道这是最优选。他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起身,躬身行礼,道:“希衡还另有要事,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不等他们回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确信孙师兄的人品与才干。可在父亲眼里不是。
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时局如此。作为棋局中心的人物,总是被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