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日,夜,云甸镇。
“光头!”
燕灵儿从地上远远望着一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与镜月楼为伍。
不过现在已经不适合称之为光头了,那颗白净光洁的脑袋久不曾剃,年纪轻轻甚至连胡茬都冒得有模有样,一时间燕灵儿还认不出他来。
她与广寒玉戈来往各地皆在流云车上,并未听闻地面上的城镇在这段时间关于那个放浪形骸的一空法师的流言蜚语,却也能从他不修边幅的形容猜测一二,这位肃静自持的小和尚,八成遭遇了什么事情,导致性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空?”她再一次喊问,“你怎么了?说话呀!”
而一空只是轻垂着目光,黯淡的视线似看非看地落下来,也不知在瞧谁,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外界的声音,仿佛没有自己的意识。
在猎猎身躯里的广寒玉戈沉了沉眉心,就连向来与一空不对付的他也不禁为和尚担心了一下,并且从他身上察觉到一股不属于一空以往气息的异样灵息,与斩星刺月同源,是百里灵渊御下的手段,用灵石或粉末来控制他们。
百里灵渊背对着一空,好像对这个已经被自己完全控制的傀儡极其信任,而把心思都放到地面上的几人,乜眼下来说道:
“天下英豪纷纷归附我镜月楼,一空法师也是识时务的俊杰,”
话间,从那芥子黑洞中陆续走出不少人,不同于一空,他们身上的灵息微弱许多,眼神中也都有自己的意识。
其中有些,广寒玉戈见过,在他参加的屈指可数的大型江湖祭典上,那些人作为重要门派的一二把手出席,如今竟都站在了镜月楼那边,甚至还有青门山的一位上门长老和中门宫主,他们竟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可见已经公然叛出师门投敌。
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里,大宁门派分裂倒戈的情况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想不到啊。”百里灵渊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语气难掩心中狂喜,“游仙道人广寒子,居然是一只妖,还是只兔妖,屈居在一只猎猎体内,落魄至此,你也有天呵。”
大宁江湖的背叛者们纷纷露出鄙夷轻蔑的眼光和冷笑,他们当初在广寒子面前有多卑微,如今就有多幸灾乐祸,欲除妖而后快。
而那困住广寒和燕灵儿的气罩,随着她的话音陡然一紧,瞬间朝内猛力压迫,像是要将二人一下捏死。
纵是力大如猎猎也再难坚持,广寒玉戈硬是撑力顶住,生生咬断了猎猎的一排后槽牙,又因用力过度,内脏在腹腔内爆开,嘴巴呕出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燕灵儿的头上脸上身上。
百里灵渊虽然不知广寒也孤儿练得哪门子仙法,但只要是修炼功法就都有不为人知的弱点,抓住那个弱点,就是抓住了那人的命门。
此时她只瞧一眼便确定这是广寒玉戈的致命弱点。
她要抓住这个机会,让他以这种无比痛苦的方式死去,立刻!马上!机不再来!
同时也是杀鸡儆猴,让那些投诚者亲眼看见与镜月楼作对者的下场,哪怕广寒子也会被像只蚂蚁一样捏死。
猎猎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气罩的压力,全身骨头尽断,扎破脏器和头脑,鲜血从眼眶、口鼻和耳朵海水一样不断涌出,如果不是广寒的神识强行驱动身体,这只猎猎早已瘫成一地烂泥。
即便到了这般艰难的境地,他可是依然没叫燕灵儿的身体遭受压迫,除了那浸染她全身的血。
广寒玉戈其实还有最后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将神识附到燕灵儿身上。
如果真如百里灵渊所说,灵儿是天纹的一部分,那她就绝不会伤害到燕灵儿,至少在实现她的目的之前不会。
但他宁可死也不会那样做,百里灵渊想必会用无数种方法虐待灵儿的身躯来迫使自己出离,而且附身之术会大伤宿主元气,很可能从此落下严重的病根,他不愿那样的事情发生。
气罩外,已经有人开始对巨兔的肉身打起了主意,广寒子原形的骨肉,谁不垂涎三尺?
而那些珪的手下只是被命令留下帮忙,谁也不愿真刀真枪地去为陌生的人和妖拼命,见镜月楼一众来势汹汹,他们相顾几圈,便也默默从林子中退走掉了。
这一回,连广寒玉戈也不知该如何化解,陷入史无前例的绝境,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只能埋下猎猎已经变形的头去,用残破的身体紧紧护住燕灵儿,让自己被彻底碾碎的那一刻来得尽可能晚。
突然的,他怀中,竭力保护住的少女仰起了脸,染了血的脸庞,淌下两道清亮的泪痕。
她什么也没说,只无声无息看上来,眼中也并无恐惧,而是一股毅然决然的神情,微笑着,睫毛上挂着滴晶莹的泪珠,轻眨一下,泪珠无声滴落下去,化作了一线光,微微泛着青色的荧光。
虽只一瞬,但广寒玉戈看得很清楚:
她的泪里有光。
好像……
兔村里流传的嫦娥女神的神迹。
同时的,不远处的巨兔原身的白毛之间,与燕灵儿的泪珠呼应似的,也立刻绽放出了隐隐的荧光,然后越来越亮,成了青白色,及至刺目难耐,将要来砍剁巨兔身体的人们逼得连连后退。
强烈的光芒四射刺出,映亮了整片林子,百里灵渊都不禁眯起眼,皱了皱眉头。
而一空那无波无澜的目光,在受到强光的照射后,轻轻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