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是个机灵的,立刻出门,没多久搬了盆清水进来,给冯慕凝擦干净了脸。
擦干净的冯慕凝一张小脸没几两肉,脸色也很不好看,但是眉梢眼底还存着一股绝代佳人的风韵,毕竟有一个当过花魁的娘亲。
罗妈妈眼里的厌恶被冯慕凝尽收眼底,她立刻低下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走吧,马车等在外面了。”罗妈妈领着冯慕凝出门,一辆蓝色的马车伫立在外头,大的能容下五六个人。
冯慕凝想起了沈浮,特意假装整理裙摆,蹲下身子,往马车下瞥了一眼,一个俊俏男子趴在底下,湛蓝的眸色深沉如海,就凭着这一双瞳仁,他都很难通过层层盘查上京都。
冯慕凝对他点点头,起身兴奋的跑进车厢,口里念叨着,“回安定公府真好呀。”
随后小叶和秋娘也钻了进去,罗妈妈最后,秋娘给罗妈妈整理了一下垫子,然后乖巧的退在一边,冯慕凝冷冷的瞧了她一眼,斜挑的狐媚眼,高高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小嘴儿粉嫩嫩的,还真是个惹人疼的娇俏美人。
程府这种小地方还真不适合她呢。
罗妈妈进来的时候车子还微微的震了那么一震,冯慕凝往旁边移了移身子,不想和罗妈妈靠的太近。
马车辘辘而行,秋娘坐在罗妈妈左手边,一路上讲了很多笑话,逗得罗妈妈笑得不亦乐乎。
小叶挨着冯慕凝坐,默不作声,心事重重。
冯慕凝反手握住了她,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
时值日暮,她们找了个客栈休息,客栈老板是个老实人,瞧见门口的大马车一张脸堆满笑,下车的时候冯慕凝注意到了门口栓着的一匹高头大马,金红色的毛发,熠熠闪光,非是上好的汗血宝马莫属。
饭后,罗妈妈订了三间屋子,小叶和另一个丫鬟一间,罗妈妈和秋娘一间,冯慕凝一间。
刚进门,小叶紧张的握着冯慕凝的手,“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
程府遭难,冯慕凝提前叫她逃命,种种迹象都证明,一切都是冯慕凝安排的。
关上门,十二岁的女孩瘦弱的脸蛋在烛光的映衬下晦暗莫名,“我承认了,你要去揭发我吗?”
小叶唇瓣哆嗦,双手撑着桌子,身体一下软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给你机会,要么现在站出去跟罗妈妈说明真相,要么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冯慕凝浅笑着,眼底却是一望无尽的寒潭,一字一句的跟小叶纠正,“还有,记住了,以后要叫我三小姐。”
石子攒在掌心,一旦小叶走出去了,她会毫不留情的对她下手!
毕竟,她本就是人间地狱的厉鬼爬上来复仇的,她不会容许在她报仇之前出现任何闪失!
小叶张合的唇瓣吐出字眼,“三小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可能……以后你不会再拿我当朋友,但是在小叶的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一下子,冯慕凝松开了手,石子应声落地,她抱住了小叶,眼底的寒霜瞬间被泪水覆盖:“小叶姐。”
带着哽咽的三个字隐藏了所有语言,至少还有一个小叶对她是真心的。
门外三更的梆子已然打响,冯慕凝心口闷,想出去走走。
再过十来日就该是中秋了,月亮逐渐回圆,要是女儿还在,她应该会抱着她坐在树荫下遥看银河皎月吧。
想着想着脚下的步子不由向着一棵香樟树走去。
“咳咳……”轻咳声幽幽地传进冯慕凝的耳中,月色朦胧,比月色还朦胧的是眼前这人,湖蓝色的长衫虚虚的罩在身上,眉梢眼底流泻一片温柔,他手持一柄墨色寒剑,看起来无丝毫杀气,乌色的发随风而逝,使得本就苍白的脸庞,更添病态。
男子转身回望,徐徐弯腰给冯慕凝行了礼,“打扰姑娘赏月的雅兴了。”温文尔雅,才子风流,安在这位桑梓国不出世的太子皇天隐身上,毫不夸张。
许多人见过他都会有这样的错觉,仿佛像是看到了仙人,事实上,按他的病,差不多也该是计算着升天的时候了。
前世的皇天隐是病死的,在皇天凛围攻太子府那一天,他死在了书房,太医的判定是忧心过多,引发肺病,猝死。
桑梓国有这样的说辞,“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前者是说赵君尧,后者说的就是当朝太子皇天隐了。
这两人倒是相像的,一人眼中永远笑靥含情,一人面上永远温润如玉。
想到这里,冯慕凝脑海中莫名浮现一双潋滟含笑的桃花眼,若真要说,这两句诗,那人倒是都当得起的。
下一刻,冯慕凝回过神来,眉头紧皱,她怎会想到那人去了!
视线回落到皇天隐身上,对于这位太子,冯慕凝始终心存愧疚,太子府的一场绞杀,她参加了。
为了皇天凛,冯慕凝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满手血腥的女人,最后却得了他一句毒妇!
低头,回了个礼。
忽而皇天隐唇角弯弯,走近几步,凑到冯慕凝耳边细语,“姑娘还是早些回屋,萧凉秋景里很快便会添上许多血色。”
冯慕凝的表情滞住,这才想起前世听说的太子遇刺事件,眼角扫到房檐,一只阴森森的暗箭正指着皇天隐的背部,仿佛下一秒就会脱弦而出,而在另一面还埋伏着四五个黑衣人。
冯慕凝心里头告诫自己,闲事莫理,可看着眼前孤身一人的皇天隐,特别是刚才他还提醒她置身事外。
她还是想尽一尽力,不为其他,只是单纯的救他一次。
“咬破舌头,咳出血来。”她冰冷的眸子带着某种命令的蛊惑,操控着皇天隐,没有时间了,想到这里,冯慕凝指尖对准皇天隐身上的穴位一击,打算让皇天凛因病诈死,不料对方的一只银箭已然夺命而出。
拼着挨一箭的危险,冯慕凝推开了皇天隐,不想冷兵器碰撞声乍起,黑衣人一跃而起,手中的九节鞭已然截断了对方的暗器。
原来另一面埋伏的那四五人是保护皇天隐的!
皇天隐看着扑倒自己的冯慕凝愉快的勾唇,“你是要救我?”
冯慕凝抬头看了他良久,忽然反应了过来。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有人要杀他,又怎么会等在这里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而且这银箭早不射晚不射,偏偏在她遇到皇天隐的那一刻才离弦,瞧着对方温润的含笑眼神,越来越觉得好讽刺。
爬起来,目光落到了那块黑色的剑身上,眸色又黑了几分,果然是被耍了。
这趟浑水,她淌不起,再也没有开口,冯慕凝迅速回了房。
没多久外头打斗声响起,好一会儿声音才停息,房间里小叶睡得很是安稳,冯慕凝还是开门又出去了。
皇天隐依旧站在那,迎风而立,面色苍白,手里的墨色宝剑色泽闪耀,早已有黑衣侍卫立于身侧,保护安全,至于那个刺客,早已惨死侍卫的剑下。
有些客人也被惊动了,出了门。
他的目光落于冯慕凝所站的地方,温和如玉,“多谢姑娘。”
冯慕凝在离他十步的地方站住,“刚从屋子里出来就听见公子的道谢,这是为何?”
想让她作证人,做梦去吧。
知道皇天隐回京的只有四皇子皇天裂,要不是快十五了,她还想不到这一点。
前世冯慕凝与太子接触不深,但是宫中有皇天凛的亲信,太子飞鸽传书平阳侯赵川他要回京的事情,赵川却不小心在和皇天裂一块儿面圣的时候将此事说了出来。
赵家一向和太子交好,此刻太子出了事,嫌疑最大的除了四皇子皇天裂还能有谁!
莫说这一行刺皇天隐早有安排,光是皇天隐手里的一把天山陨铁石做的剑鞘,又岂能让他被一支小小的银箭所伤。
他早就做了两手准备,看来这个病秧子还挺惜命的。
冯慕凝又回了房,正想倒杯茶水压压惊,却见桌前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为何在这里!”她吓了一跳,一副防备的姿态瞪着眼前的男子。
竟是前几日早已离开的赵君尧!
只见他自顾自倒了杯茶水,风流一笑:“冯姑娘好胆识!”
冯慕凝心中一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姑娘看了一场好戏,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赵君尧的目光颇有些玩味。
看出他并无恶意,冯慕凝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只是未曾想到,赵公子也会做出夜闯女子闺阁这种事。”她声音压得很低,故作神秘。
落在赵君尧眼中,反倒多了些可爱娇嗔。
“才子佳人半夜相会,或许能成一段美事,”他突然起身凑到跟前,“冯小姐可有此意?”
看着他突然戏弄的心思,冯慕凝一脸平静,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开口:“佳人谈不上,我看你比明月还要好看。”
本是戏言,却让赵君尧从耳尖红到了脖子。
看来他还没被女人调戏过呢。
他连忙退开,看似镇定,脚下步子却乱了几分。
“在下借此一避,多有叨扰,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冯慕凝再有反应,快速的从窗户离开。
迅速关上窗,她抚了抚跳得有些快的心,这才缓缓放松了身体。
这人怎的总是莫名其妙的!
确认没了危险,冯慕凝上床躺下,闭眼前告诫自己,切莫再像今天动恻隐之心。
今天算是把前世的愧疚还清了,以后自己得时刻警醒:皇室中人皆是阴狠角色,不可不提防。
次日出门秋娘跟罗妈妈还在讨论昨晚的刺杀,小叶睡得死,听完很是后怕,抓着冯慕凝的手臂不放,冯慕凝回头看她,她又怯怯的拿开了自己的手,改为抓自己的衣摆。
冯慕凝看得出来,小叶到底还是怕她了,伸手主动牵起小叶的然后握紧。
客栈门口汗血宝马早已不见,冯慕凝松了口气,要是皇天隐真要自己给他作证,她可就麻烦了。
进了马车,她才想起沈浮,往车板上敲了敲,一声又一声,听到回音后她又敲了几下,确定沈浮已经准备好了,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