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他扯平了,那你欠我的呢?”
一个如同来自地狱的嘶吼,打破两人夕阳下美好的吻。
眼看那抹丧失所有风度,如同一头凶兽冲过来的庞大身影,曲星诚第一时间将林歆意护在身后,宽阔的后背极有安全感:“小心。”
黎恒没有抓住她,又回头扑来,“为什么?你明明那么恨曲家,为什么到头来偏偏要跟曲家人在一起?为什么?”
林歆意是真的愣了,她从未见过黎恒这般模样,衣冠不整,领口和袖口敞开,面色狰狞……与记忆中无时不刻不高高在上,在诡谲商场间运筹帷幄,哪怕动怒都只是愠怒的黎恒,什么时候狼狈成这个样子……
“别理他,这人疯了。”曲星诚感受到她僵硬,小声安抚,可这句话无疑让黎恒情绪加速崩裂。
“曲星诚,你是什么东西?我在华尔街拼杀出名头的时候,你连小学都没毕业!”
曲星诚一边护着林歆意,另一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眯紧眼眸,目光思忖地飞快扫过周遭环境,落地窗、瓷瓶、楼梯……眸底隐隐掠过一抹锐色。
空气里,属于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硝烟弥漫,直至一个女人横冲进来——
“黎恒,回头吧,你不是只有林歆意,你还有我啊,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松开你的脏手,你陪过那么男人,谁知道肚子里怀的是谁的野种?”
“砰——”
“啊——”
林歆意是被巨响惊回神的:“出什么事了?”
“别看。”
随着头顶落下低沉的两个字,曲星诚一只大手捂住她的眼睛,“黎恒失手将温心推下楼,保安已经送人去医院,黎恒也跟去了。”
饶是林歆意镇定,听到这个消息,心脏也骤停了一下。
听着他胸前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好一会儿缓过来:“很严重?温心她……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曲星诚顿了顿:“嗯。”
——“我只求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出生。”
想起温心哭着祈求,林歆意心有不忍:“我想去医院。”
曲星诚轻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林歆意点头:“好。”
-
温心最终还是流产了。
林歆意和曲星诚赶到医院时,昏迷未醒的温心已经被送到病房,黎恒还坐在早已熄灯的手术室前,听到动静抬头,精神状态似乎有些糟糕:“歆意,温心流产了,她居然说孩子是我的,可她跟过那么多男人,怎么能保证那是我的孩子?”
林歆意垂眸看着此刻的黎恒,突然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温心告诉我,她真的很爱你,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设防,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孩子大概率是你的。但现在不重要了,孩子已经没了。”
黎恒似乎在消化她的话,又似乎终于知道沉浸到痛失骨肉的悲伤,一动不动。
若只有自己一人,林歆意可能会陪他坐会儿,但曲星诚在,林歆意思考片刻,决定直接离开。
曲星诚安静地陪在她身边,见她神色凝重,小声问道:“刚刚这番话,是故意让黎恒难受吗?”
林歆意也不否认:“嗯,他毁了温心前半生,很可能是一辈子,总得让他感受温心万分之一的痛苦。”
曲星诚若有所思地点头。
林歆意却停下脚步:“曲星诚,我就是这样一个人,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高洁无暇,你现在认清我也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冰凉的手就已经被他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巧了,我就喜欢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正好又是二十七岁的女孩子。你找再多借口都推不开我,反正你说过的,希望我夺冠,我记得可牢了。小叔身体康健,集团恢复秩序,我马上就能回归训练,目标就是明年的世界滑板锦标赛……”
“歆意,你不能跟别人在一起!”
似乎两人的十指紧扣,远远刺激到黎恒,他神色痛苦地走过来。
曲星诚顿时浑身戒备,但林歆意却道:“算了,我也该跟他好好告别。”
她缓步走向这个认识十年,却又好像从未真正了解的男人,在他眼底闪烁点点希望的刹那站定,再没往前一步。
“歆意,你忘了十年前,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是我一直陪你身边。”
“我守了你整整十年,哪怕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也该融化了。”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跟新曜签了对赌协议,并购失败,我就是一枚弃子。我的宝宝也没了……什么都没了……你要在这个时候狠心抛下我吗?”
林歆意先看了眼身后某个精神高度紧绷的人,尔后看向黎恒,语气平缓没有一丝起伏。
“我必须承认,这些年能在国外立足,多亏你最初的帮助,但同样地,我将国外一栋别墅过户你名下,连带多年来的科研顾问,应该足够还清你的恩情。”
“别把自己想得太过高尚,这十年你不是围着我转的,华侨钻石王老五排行榜第一的黎恒总裁,风流韵事业内广泛流传,我也有所耳闻。”
“你爱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否则你这次回国,明明在内蒙就看到了我,怎么会躲在暗处,明明捡到我的徽章,却让温心用气球吊给我,用尽各种手段无非是逼我先联系你。你这不是爱,是一种变态的掌控欲。你想让我成为你的附属品,像温心那样百依百顺,事事以你为先,向你汇报。温心确实做到了,可她的下场呢?被你弃如敝履。”
她本就清冷的声音,掺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透着寒凉,决绝到了极点。
黎恒望着她,仿佛受到天大的打击:“你不可以连我的爱都否认……不可以……”
“快让开!前面的人快让开!那个精神病人抢了剪刀,他手里有剪刀!”随着一声惊叫,一个穿着病服的人张牙舞爪地奔跑起来,人群慌乱四窜,尖叫不停,一时间这条不算宽敞的走廊陷入混乱。
曲星诚本能地将林歆意护到一边,可黎恒却好像定住双脚,纹丝不动。
眼看那人挥舞着剪刀,狂笑着就要朝黎恒刺去,林歆意来不及多想,伸手推开他。
砰——
因为惯性,她身体倾斜,但一只大手紧紧拽回她。
“嘶——”
耳畔响起一声痛苦的闷哼。
身体落入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后背却没有剪刀刺入身体该有的锥心疼痛。
她怔了怔,回过头,就看到曲星诚苍白如纸的俊脸痛苦地趴在自己肩头:“星诚!”
“砰!”
下一秒,大地重力的力量,让两人坚持不住倒地,强大的撞击力撞落书架,书架倾斜,头部尖锐部分正中林歆意额心。
“歆意!林歆意!”
“歆意,你看看我,我也可以像他一样为你挡刀子……”
“滚开——”
失去意识前,林歆意仿佛看到曲星诚苍白而惊恐的脸,仿佛看到黎恒拼命爬向自己……
尔后,她仿佛掉进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她一个人不断地下沉,不知这么过了多久,她开始听到一些悠远的声音,每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缓慢地凝结成一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从她眼前一幕幕放过……
我不明白,农科研究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社会地位、金钱财富、名声威望?
还是……初心呢?
原来,孟老和孟尔说的都是真的,她敬仰爱戴的父亲不是农科研究的卫士,而是科研道路上的叛徒。
原来,当年父亲和曲氏集团签约前夕,她偷听到父亲非法收受国外资本贿赂,并非诚心合作,她想告诉曲洺夫妇,但父亲为了成功签约,将她和曲星诚反锁在房间。她打破窗户,带曲星诚逃出来,为了躲开父亲,她本想打车送他回家,结果出了车祸。或许是报应,她刚被紧追其后的父亲救下,又有一辆酒驾的货车撞上来。那一天,曲洺夫妇得知曲星诚车祸,因为担心闯了红灯也出了车祸。
而当时父亲收受贿赂的那家外企,正是黎恒所在的新曜。黎恒之所以能在短短数年内一跃从底层进阶上流人士,甚至担任新曜CEO,也是从与父亲的非法勾结开始。
原来,那三个月的记忆并非丢失,而是她承受不住父亲形象崩塌的痛苦,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偷看了心理医生的书,自己给自己催眠,抹去这段痛苦的真相,甚至为了让自己更信服,特地编织一段父亲病危在床榻受难的画面,金麦徽章的来源也做了精心篡改……
当时只是觉得垒一个暂时的屏障,逃避一下痛苦也好,却不料十年间,都没人破了这一屏障。
更讽刺的是,长达十年坚不可摧的屏障,最后竟是被一叠宣传册砸碎……
这回,林歆意同样在病房里躺了将近三个月,苏醒的时候,整个人软绵绵的。
曲星诚恢复训练已有两个多月,这会儿人在一千两百公里的地方,参加国内世界滑板锦标赛预选赛决赛。
为了不打扰曲星诚比赛,郝美静让大家帮忙保密。
办理出院手续后,林歆意独自一人静了两天。期间,伊瑜、郝美静、李明和温心在不同时间段上门蹭过饭。
经过曲氏集团风波,曲晶对郝美静宽容许多,在李明不懈努力下,已经允许让他成为女婿备选之一。伊瑜吐槽尤冰玻璃心,说他听说林歆意因为一叠宣传册恢复记忆,大受打击,现在人间蒸发了。温心抱着她哭了很久,说很快会离开A市,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
林歆意又用两天,走访了过往熟人。林叔仍在叶村欢欢喜喜地种地,孟老和江峰院长还是一派和气,何延见她苏醒高兴到落泪。大家似乎有一种默契,谁也不提过往。
她回归A大,重开公开课,学生们一边吐槽她总是消失,一边拼了命地抢她的课,把A大政教系统又一次搞崩。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抹清隽挺拔的身影,空闲时出现在她眼前的频率愈发频繁。
其实打开电视,就能看到他正在进行的比赛,可她不敢看。
她怕一看,就会忍不住买一张机票,飞过去打扰他。
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吗?
某一天午后,暖阳倾撒在她眉间,她靠在露台的躺椅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无意间翻开微博私信,然后一怔。
他竟发了她数十条私信之多……
等她将那些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小王子》里的一句话便福至心灵——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费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
她做了这么多事情,可他还没回来。
于是,当她听说黎恒在她昏迷期间,主动自首,如今已经入狱时,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枚金麦徽章整整大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监狱。
入狱后的黎恒与她记忆中的黎恒已判若两人。
隔着一扇安全窗,她和他也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歆意,你醒了,太好了!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歆意,那天你把我推开……你其实曾经爱过我的对吗?哪怕只是曾经一瞬间,对吗?”
林歆意望着窗后那双似乎迫切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空洞的眼睛,顿了顿,平静地开口:“没有。”
“我不信!我不相信!你说谎,你在欺骗我,也在欺骗你自己!”
林歆意没再理会他,留下那枚金麦徽章,直接离开。
黎恒崩溃的叫喊声,在看到徽章的瞬间戛然而止。
她……她都记起来了……
空洞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希冀破碎,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
春末初夏,万物舒展。
监狱门口的小杨树下,一抹清隽修长的身影分外惹眼,吸引不少女警的注意。
林歆意一眼望过去,楞了两秒。
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如同阳光照耀下澄清透明的湖水,杨柳微微拂动,点点斑驳的光影落在那张精致绝伦的俊脸上,让人心化成一片汪泉。
这样惹眼的人,除了她日朝思暮想的曲星诚,还能有谁?
他也看到了她,浅笑着朝她张开双手。
身后一片女警尖叫,她第一次顾不上世俗风化,只凭着心之所向,朝他奔过去。
她要宣誓主权。
这么想着,她已经冲到他怀里,好像学生时期百米冲刺那样拼命。而他稳稳接住她,顺着她的冲劲轻轻颠了颠,再轻轻将她放到地上,紧紧抱住她,带有淡淡薄荷青草味的气息趴在她肩头,比她抱得更紧。
“我好想你。”
“我也是。”
清浅的风丝丝拂过两人脸颊,身后的尖叫声变成叹息声,空气渐渐安静下来。
曲星诚恋恋不舍地抬起埋在她脖颈间的脸,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林歆意莞尔:“好。”
夕阳西下,两人牵着手,缓慢地走着,影子被拉得斜而长。
“晚上想吃什么?我喊上大家给你接风洗尘。”
“想吃你亲手做的面,就我们俩,我给你打下手,好不好?”
“好。”
“汪!”
一只小不点从草丛里钻出来,先是围着曲星诚转圈,尔后冲着林歆意狂摇尾巴。
“这只狗怎么有点眼熟……”
“我从你家捡的,在内蒙的时候忘了说,当时你突然消失,我去你家守了几天,在农庄里发现这只小狗被雨淋得瑟瑟发抖,就把它抱走养到现在。”
“汪呜~汪~”
“嗯,是只粘人的狗,从壹号田黏到我家,再从我家黏到你家。”
“以后就是我们家了。”曲星诚纠正,听林歆意轻嗤一声,急切又道,“你放心,半年后的世界锦标赛,我一定会夺冠。”
林歆意侧眸看过去:“这次预选赛第一了?”
“汪!”狗狗仿佛能听懂似的,兴奋地摇着尾巴。
“嗯。”曲星诚下颌得意地轻抬,又察觉不对劲,“不对,你没看我比赛吗?”
“没看,担心自己忍不住飞过去干扰你。”
“嗯?”
少年清隽挺拔,霞姿月韵,修长的睫羽遮住眸底刻意收敛的笑意,周身成熟冷凝的气息如同春风化雨般消散。
林歆意微仰着脸,清澈的眸里染了一层雾霭蒙蒙的雾色,她伸手抓住少年敞开的衣领,指尖捏着那一颗晶莹剔透的扣子,朝自己的方向一拽。
“像这样。”她轻轻踮起脚尖,吻上低头浅笑的爱人。
二十一岁的曲星诚认定的人和事,八十一岁也会坚持。
同样地,二十七岁的林歆意认定的人和事,八十一岁也会坚持。
“汪~”
(全剧终)